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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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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楊麗剛才要跟榮子同車,是要私下向她打聽黃敬齋的為人,以便決定。榮子對黃敬齋所知不多,但對金雄白極有信心,既然黃敬齋是金雄白可以一起出遊的朋友,自然不會差到那裡去,所以極力慫恿楊麗「開碼頭」,現在要談的正是這件事。 「就在這裡談也好。」 楊麗的話說完,金雄白隨即接口:「不!你們兩個私下談的好,等有了結論,我們明天上午再談。」 於是各自回房,互道晚安。金雄白有點耽心,怕楊麗脾氣剛強,談到半夜裡,說要回去了;害黃敬齋空眠獨宿,又是一夜孤樓。 「不會!」榮子聽他說完,很有把握地說:「楊麗對到上海去這件事很認真,不會惹得黃先生不痛快。不過他獨宿是不致於,好夢仍舊難圓。」 「為甚麼呢?」金雄白問:「楊麗說過,她又不想造貞節牌坊。」 「不是她不願意,是特殊的原因。」 「甚麼特殊原因為」 「這你還想不到?自然是『女人病。』」 「啊!」金雄白笑道:「真是好事多磨。」他又問:「楊麗跟你一車,一定是有話談?」 「不錯!她問我,黃先生為人如何,是否可靠?我說:他是金先生的朋友,既然可以一起來遊哈爾濱,當然是有交情的朋友;我相信,金先生的朋友,一定靠得住的。」 金雄白聽得這話,頓覺肩頭有了重擔;他在想,楊麗是聽了榮子的話,信任他才信任黃敬齋;如果將來他們相處不合,自己豈非要負完全責任?既然如此,他認為此時應該把話說清楚,他跟黃敬齋雖然感情不錯,但黃敬齋有些作風,他並不贊成;尤其是可能涉及男女之間的感情,對於黃敬齋的家庭情況,他不能不事先提出說明。 於是他說:「現在的情形是,楊麗相信你,你相信我,亦就等於楊麗相信我,所以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至於你需要不需要告訴楊麗?請你自己斟酌。」 接著,金雄白將黃敬齋家有悍妻;以及希望他出面來捧楊麗的話,都細細地告訴了榮子。 「那麼,」榮子問道:「你答應了黃先生沒有?」 「還沒有決定。不過,看樣子是無法不答應的;朋友連這點忙都不肯幫,說不過去。」 「這個忙可也幫得不小了。」榮子點點頭說:「我完全懂你的意思;等他們談完了,看結果如何,我再來考慮要不要告訴楊麗。」 「好,現在談談你的事吧!」 「我的事,現在也無從談起,反正你的話我一天也不會忘記的;只要有機會能夠脫離虎口,我就甚麼都不怕了。因為——,」她停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有你——」 神態言語,都是妖柔羞怯不勝的模樣,但這「有你」二字,在金雄白卻如猛扣心弦,鎧然大響;終於而有金石之音了。 等心動略歸平靜,金雄白盡可能作了肺腑之言,「不錯!如果你覺得有我在,你甚麼都可以不怕;我想你多少是說對了。現在,要看你自己了。」他緊接著作了解釋與補充,但也有試探的意味:他說:「倘成你現在所需要的,光是我的助力;只要我能發生作用,你就可以脫離虎口,那麼,我在這裡!」 他說「我在這裡」,即表示他隨時可以聽候她的決定而發生作用。但話中本意迂回曲折,一時聽不明白,所以榮子微皺著眉,盡力思索,一時竟不知所答。 「你好好想一想。」金雄白一面解領帶,一面起身說道:「我先到浴缸裡用熱水泡一泡。」 「我替你去放水。」 「不必——」 剛說得這兩個字,榮子已經翩然起身,往洗手間走了去:金雄白也就不去管她了。卸載衣服圍著一條大毛巾;點了枝煙,還隨手取了本楊麗帶來的「滿映寫真」預備到浴缸中去好好輕鬆一會,同時也是養精蓄銳。 「來吧!」榮子說:「水比較燙;你自己調節吧!」 「多謝!我要好好息一息,你盡可以通前徹後,作一個全盤的考慮。」金雄白又說:「你的事,我跟劉先生談過了。他也很願意幫忙,但是只能在他力之所及範圍內。他有多少力量。想來你總比我瞭解。你自己仔細去想吧!」 榮子抿著嘴唇,深深點頭;然後默無一言地出了洗手間,順手將門帶上。 金雄白叼著煙踏入浴缸,泡得皮膚發紅;方始從水中伸出雙手,擦一擦水漬,取起書報來看;隨手一翻便吸住了他的視線。 很巧的是,隨手翻到的那篇文章,正是關於楊麗的報導,字裡行間,別具陽秋,在讚美她爽直的同時,隱隱指責她的強橫;稱許她不肯隨波逐流,其實是說她不得人緣。金雄白寫報導文章是行家,尤其瞭解記者的心裡,一面對照著對楊麗的印象,印證這篇稿子有多少真實的成分;一面研究寫這篇稿子的人,對楊麗是何態度?看得興味盎然,不知身在何處了。 正當出神之際,聽得門響,抬頭一看,榮子披著一襲淺藍紗質的睡衣,走了進來;透過浴室中氛氳的熱氣望去,越顯得霧鬢雲鬟,綽約如仙。 「你把身子移到前面。」榮子是命令式的語氣,「不許轉身偷看!」 金雄白不知道她要幹甚麼?只照她的話做;等將身體移向前方,隨即發覺她已跨入浴缸,在他身後坐了下來。 「原來是要替我擦背。勞駕,勞駕!」 榮子果然為他服務,一面替他抹肥皂;一面問道:「你看甚麼文章,看得有趣?我在外面聽見你在笑。」 「是一篇關於楊麗的報導;大出她的『洋相』。」 「楊麗是好人。」 「我相信。」金雄白答說:「不是好人,你不會跟她做朋友。」 榮子笑了,「你是有意這麼說的?」她問。 「是實話。雖然這句話有抄襲的嫌疑。」金雄白問道:「你考慮的結果怎麼樣?」 「恐怕很難。」 金雄白的心一沉!看起來倒像是為劉子川料中了;榮子是有問題的。 「我怕我的要求太高,變成不近人情了。」 原來話中有話;金雄白低落的心情立刻又升揚了,「我必須跟你面對面談。」他說:「你讓我轉過身子來,行不行為」 榮子停了一下才回答:「好吧!」 一轉過身體來,金雄白心裡在想,「新文藝腔」愛用「一尊大理石像」來形容裸女;倒不如用宋人話本的題目「碾玉觀音」,更覺貼切。一時看直了眼,竟忘了說話了。 「我知道你不懷好意。」雙手環抱在胸前的榮子笑道:「你不過找個藉口而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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