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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在金雄白,卻並沒有自己想說的話,有所保留,「即令沒有關係,作為一個中國人來說,反日是可以為日本軍閥所理解的;甚至於所尊敬的。但為了韓國,情形就不一樣了,事不幹己,如非為反日而反日,不會來管這種閒事。因此,周佛海亦沒有辦法,來保障文四先生的『據點』的安全。就因為周佛海如果為反日而反日,失去了立場,變成日本真正的敵人,說話那裡會有力量?」

  「那麼!」敖占春問道:「周佛海真正的立場是甚麼?」

  「中日和平;全面和平。」金雄白答說:「既然如此,不視重慶地下工作者為『自己人』,是很合邏輯的事。」

  敖占春與劉子川終於都明白了,周佛海之掩護重慶地下工作者,並不表示他反日;相反地,就某種意義而言,可以視之為協助日本求取停戰及談和的一種手段,因而可為日本軍閥所容忍。

  「再有一層道理,亦不妨說一說。關於被捕的重慶地下工作者如何處置,日本派遣軍司令部在職權範圍內,可以自行決定;如果是『滿洲國』反日分子,會移送關東軍司令部;韓國反日分子,會移送日本的朝鮮總督。日本駐華派遣軍司令部根本無權釋放,就算想幫周佛海的忙,事實上亦有困難。」

  一聽「朝鮮總督」四字,劉子川不由得就想氣外號「朝鮮之虎」的朝鮮總督小磯國昭的猙獰面目;隨即轉臉看著敖占春,示以徵詢的眼色。

  「我看,」敖占春說:「先讓文四派一個人去考察考察情況再說。」

  「也只好如此。」

  兩人取得了協議,敖占春便問金雄白:「如果派一個人去,不作甚麼活動,只是看看情形,不知道你能不能給予各種方便。」

  「沒有問題。」金雄白為了強調誠意,用堅定的語氣答說:「我負完全責任。」

  「謝謝、謝謝!」劉子川舉杯相敬。

  金雄白乾了酒,又斟酒回敬;然後問道:「不知道派的是怎麼樣一個人?」

  「現在還無法奉告。」

  「我想,」敖占春說:「原則上總要讓雄白兄便於照料才好。」

  「這話,」劉子川問道:「怎麼說?」

  「我舉個例,譬如讓駒井去,雄白兄就很難照料。這樣一個人,雄白兄怎麼安排她?她去看雄白兄,一定也會引人注目。」

  「嗯、嗯!」劉子川充分領會了,「既然如此,不妨請教請教雄白兄的意見,看是派怎樣一個人比較方便。」

  「我沒有意見。不過,」金雄白笑道:「如果是女人,不管老少,總比較麻煩。」

  劉子川笑了,「麻煩的一部分,來自嫂夫人?是不是?」他問。

  「不!」金雄白很輕鬆地回答,「內人對我很瞭解了。」

  「那麼,」劉子川的神態一變,正色說道:「做這些工作,年輕貌美的女人,總比較佔便宜。雄白兄的意思如何?」

  「我沒有意見。你們,尤其是敖占春,對上海的情況,並不陌生,一定知道,怎麼樣的人,在我最便於照料。」

  「派一位新聞、文化方面的人,雄白兄看呢?」

  「那當然最方便。」金雄白不願在此刻就作具體決定;因而把話宕了開去,「你們慢慢考慮好了再告訴我;我毫無意見。」

  這是暗示應該結束此一話題,劉子川與敖占春相顧會意;便又談到風月上去了。

  「昨晚上很得意吧?」劉子川問。

  「是的。」金雄白有了兩三分酒意,回想宵來光景;酒意便變得有五六分了,興奮地說:「可以說是奇遇!風塵女子我也結識得不少,像她這種氣質的,縱非僅有,也是罕見。」

  「不錯!逢場作戲,能遇到榮子這樣的,應該可以滿意了。不過——」

  劉子川沒有再說下去,看一看敖占春,向金雄白微笑著;神情詭秘,莫測高深。

  「就怕玫瑰多刺。」敖占春半真半假地說:「雄白兄,你可稍為留點心。」

  他們的話跟態度,都使得金雄白心裡不大舒服;也不大安心,率直問道:「玫瑰多刺,是在梗子上看得到的;我不知道她的刺是甚麼?兩位老兄應該告訴我,讓我好作防備。」

  「她的家庭背景很複雜,難免為人利用。」劉子川說:「你只純粹當她風塵女子,開開玩笑;別談甚麼有關係的話。」

  「你是說,她受日本特務利用?」

  「不光是日本特務。」劉子川答說:「我剛才不是說,她的家庭背景很複雜。」

  「我知道,不是說了嗎,她是『四轉子』。」

  「這就可想而知了!除了日本特務,還有別國的人利用她。」

  「那麼,恕我直言,子川兄,你利用過她沒有呢?」

  「沒有。」

  「為甚麼?」

  「我不能不存戒心。」

  「戒心當然是需要的;但似乎還應該虛心。」金雄白自覺這話帶些教訓的意味,不太禮貌,便舉杯笑道:「我是瞎說的。來、來,幹一杯!」

  劉子川幹了,替金雄白斟滿,自己也倒上了酒,舉杯回敬。

  「雄白兄,」劉子川的神情很嚴肅,也很誠懇,「你說我們應該虛心,必有所見。請不吝賜教,如何?」

  「言重,言重!」金雄白想了一下說:「你別忘了,她的國際背景,四分之一是中國。」

  一聽這話,敖占春將身子靠攏來細聽;劉子川便問:「你的意思,她能為中國所用?」

  「我的看法是如此。」

  於是,金雄白將榮子所說的話,所表現的神態,為劉、敖兩人細說一遍;雖然他並未誇張,但他對榮子的感情,是無法掩飾的,因而使得他的敘述的真實性,不免令人懷疑。

  等他講完,敖占春說:「雄白兄,我很佩服你,居然具有此慧眼,能識英雄于風塵之中。」

  「我是慚愧。」劉子川接口,「我在這裡多少年,不及雄白兄一夜的成就。」

  這些話聽來似乎有刺;金雄白氣初有些氣惱,但隨即心平氣和了,因為他理解到,像這樣的情形,懷疑是合理的態度。

  「子川兄,」他說:「如果榮子的態度無他,我們是不是應該援以一臂?」

  「當然。」

  「那麼,怎麼能證明她不是在耍手段,而是出於真心呢?」

  聽他這樣發問,劉子川和敖占春不自覺地都表現了嘉許的神色;但對他的問題,卻一時無法作答。

  「你是不是覺得應該試驗她一下。」敖占春問說。

  「對!」金雄白答道:「最好能在本人不知道的情況之下,試驗試驗她。」

  「子川兄,你看呢?」

  「只有一個辦法。不過,我需佈置一下。」劉子川說:「不知道今天有沒有機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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