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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我想,也許是你過慮。」徐采丞說:「如果他真的提這個條件,不妨先找個比較好的理由,拖他一拖;到拖不過了,再作決定,也不嫌遲。」

  「當然。就是拒絕,我也不會『直言談相』,一點都不講迂迴的技巧的。」

  兩人研究了好一會,始終不能猜出,川本是如何讓劉小姐執行她的職務;那就只好耐心等待川本自己來揭破謎底了。

  到了約定的時間,川本是最後來;一進門在榻榻米上坐定,隨即就打開皮包,取出一疊票據,擺在劉小姐面前。

  「這是資金的一部分。你是會計,所以我交給你;請你算一算總數。」

  原來是讓她如此執行職務!徐采丞心想,川本確有誠意合作,眼前便有了堅強的證明。不過他不明白,交來的資金,有銀行本票,有商號及私人的支票,總計不下二十張之多;錢的來路,何以如此複雜?

  看到劉小姐用紙筆在做加法,他又想到,川本為甚麼不把這些票據送入銀行,自己再打一張支票出來,豈不省事?總不見得他沒有銀行戶頭吧?

  轉念到此,有領悟,這些錢是「黑錢」,數目又大,如果存入日本銀行,可能會被他們的政府追究來源。這些黑錢上面,可能還會有淚痕血債。照此看來,「黑吃黑」吃了川本的這筆黑錢,在淪陷區收購了物資,運到大後方,是一點也不用對川本感到抱歉的事。

  「算出來了!」劉小姐說:「一共二百四十四萬。」川本點點頭,轉臉問徐采丞:「可以買多少金子?」

  「大概六百根條子。」

  「這樣說,我已經交了資本總額的百分之六十。」

  「是的。」徐采丞說:「目前最急要的是,要為公司取個名字;好把這筆款子,用公司的名義存入銀行。」

  「這一點我沒有意見。不過,最好避免有官方意味的名字。」

  「官方的對面是民間。」劉小姐說:「一個『民』字已經有了,再想一個字。」

  「這個字要有交流、溝通的含意——」

  「那就用『華』字。」劉小姐不等川本說完,便想到了,「後方是中華民國;這裏也是中華民國。」

  「很好!民華公司現在就成立了。」

  ▼第四章 滿洲真相

  (溥儀朝拜東京記實。)

  聽得徐采丞細說了經過,金雄白亦深感欣慰。對於徐采丞請他代為向周佛海要求,能給予充分的支持,自是一諾不辭。

  「不過,這幾天因為汪先生經滿洲到日本去了;周先生要在南京照料,我一時還沒有機會跟他說。」

  「不要緊,不要緊!」徐采丞答說:「公司還剛開始籌備,實際業務開展,還早得很。」

  機會很巧,就在第二天,金雄白接到周佛海的長途電話,希望他到南京去一趟;說有事需要當面談。

  於是金雄白搭臥車到了南京,下車還是清晨,便一直到西流灣去看周佛海;見了面他第一句話是:「今年是『滿洲國建國十週年紀念』。」

  金雄白以為是要寫幾篇文章捧場;那也是免不了的事,只得漫然答一聲:「是的。」

  「政府派出了好幾個代表團,去參加『慶典』,同時舉行各種會議。有一個叫做『東亞操觚者大會』,其實就是新聞記者大會;我認為你應該參加。」周佛海從容不迫地說:「手續我已經替你安排好了;請你準備動身。」

  金雄白大出意外,也大感不快;認為周佛海不應該預先不徵求他的同意,因而神色凜然地答說:「甚麼地方我都可以去,惟有在『滿洲國』的名義之下,我絕不願意去。儘管政府有不得已的苦衷,要跟偽滿交往;可是我不能做出違背我自己良心的事。請你改派別人吧!」

  周佛海頹然倒在椅背上,好半天才說了句:「你不瞭解我的苦心!我是考慮了好幾天才決定的。」

  這話更出金雄白意外,本以為他是未經思考,隨便作的一個決定;此刻道是「考慮了好幾天」;又說有「苦心」,倒要仔細聽聽。

  「那裏,汪先生去過了,我也去過了;不過我們去,在固定的日程下受招待,所看到的是關東軍可以讓你看的東西。現在你以一個新聞記者的身分去,行動比較自由;我希望你仔細觀察一下,東北同胞在異族壓迫之下的生活實況。我擔心日本將以統治東北的手段來統治我們,需要先到那裏看一看,好作準備。」說到這裏,周佛海有些激動了,「雄白,現在不是唱高調的時候,那裏即使是地獄,是火炕,你也要去一趟。」

  「去了有甚麼用?看到,聽到的,回來又不能發表。」

  「這你錯了!如其可以發表,或者等到可以發表的時候,『滿洲』就不是現在的狀態,很可能『國』已不『國』,那你就甚麼都看不到了。」

  這段話駁他不倒;但如純粹作為一個「觀察員」,並不一定要他去,能勝任的人很多。

  當他把這番意思表達以後,周佛海嘆口氣說:「『士各有志,不能相強』。我拉你加入和平運動,可能已毀了你的前途;這次再去參加他們的『慶典』,也許更不為人所諒。不過日本統治下的東北,究竟如何,是有必要去看一看的。我想不出有甚麼人可以代替你的觀察力,不知道你能不能勉為其難?」

  說到這樣的話,金雄白只好同意。辭出周家,到「宣傳部」聯絡好了,先回上海整理行裝。三天以後,這個「代表團」已經在津平路的藍鋼車上了。

  這個「代表團」有個聯絡官,是「滿洲國駐華大使館」的高級職員,名叫敖占春,相貌冷酷,不大容易使人親近;金雄白怕他是特為派來監視的,更存戒心,上車以後,跟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車道尚未完全修復,勉強可以通行的黃河鐵橋,速度極低;金雄白為了想仔細看一看莽莽中原,今昔異勢之處,特地走出車廂,站在入口處,兩手把著扶手,縱目四顧,正當感慨叢生時,聽得有人在他身後喊:「金先生!」

  金雄白回頭一看,想不到的是竟從未交談過的敖占春;他的面目本來可怕,此時更覺陰沉可怕,因此金雄白漫然答應一聲,連一句「有何貴幹」都懶得問。

  那敖占春瞪了他一會,忽然用粗魯的聲音問道:「你為甚麼要去慶祝『滿洲建國』十年?」

  金雄白的天性寧吃暗虧,不吃明虧;有人用這種不禮貌的態度發問,他直覺的反應,便是以同樣的態度回敬。當下傲慢地答說:「因為知道那裏是活地獄;所以趁現在要去看看人間地獄的真相。」

  一聽這話,敖占春臉上,立刻有兩行熱淚掛了下來;金雄白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他的手已經伸了過來。金雄白也是直覺的反應伸出手去,發覺他的手心很燙,必是體內的熱血在沸馳了。

  當時沒有交談,敖占春放下了手,走了開去。但再一次見面時,金雄白覺得他的面目亦並不如何可憎,至於語言,那是更有味了,他還說了一個燈謎叫金雄白打;謎面是「汪精衛訪溥儀」,打電影片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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