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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這,」金雄白失聲說道:「是枉殺無辜!」

  「也不能說『無辜』,反日就是他們的罪名。他們是一石兩鳥之計,一方面派人暗殺了『胡鬧』的人;另一方面借此在捉反日份子,一體槍決,表面上好像堵塞了他人懷疑的口實,暗中正好屠殺反滿反日的熱血青年。」

  「好毒的手法!」金雄白開始感到事態嚴重了。

  「你也知道了!」那人低聲說道:「我就是特為來向你提出警告的;這幾天,你的行動最好當心一點兒。」

  「是,是!」金雄白緊握著他的手:「非常感謝你的忠告,請問貴姓?」

  那人搖搖頭答說:「同是天涯淪落人,也不必問姓名了。」說完,掙脫了手,掉頭就走。

  金雄白想送出門外,那人做個手勢攔住了他;然後將門啟開一條縫,向左右看清了沒有人、才一閃身而去。

  由於來客這緊張的動作,越發增添了金雄白的神秘恐怖感;一個人坐了下來,靜靜地考慮了一會,覺得這件事只有一個人可以商量,就是敖占春。

  敖占春也住在第一旅館,一個電話就將他找來了;關上門低聲密談,說知原委,請教如何應付?

  「這件事,就那位神秘客不說,我也想提醒你注意。不過,『新京』到底是『首善之地』,他們不會傻到在這裡動手,留一個話柄。」

  「你的意思是,只要在長春就不要緊?」金雄白這樣問說。

  「也不是說在這裡就不要緊;只是比在其它地方安全得多。」敖占春又說:「會議以後要分批參觀佳木斯、撫順、大連;你當然應該辭謝。」

  「當然。」金雄白又問:「你呢?是不是也要隨團出發。」

  「不!我的任務是陪你們出關,再陪你們進關。」

  「對了!」金雄白被提醒了,「你是監視我們來的;但也應該是來保護我們的。既然有此警告,我只有寸步不離地跟著你了。」

  「我當然要保護你。不過,在方法上要研究一下。」敖占春想了一下說:「你當然不能一個人先回去,那樣太危險了;可是你待在長春無所事事,他們天天派了人來,名為奉陪,實則監視,不也是很乏味的一件事。」

  「是啊,那一來正是困處愁城了!要想辦法,打發這幾天的日子。」

  敖占春沉吟了好久說道:「這樣,首先我採取一個行動,跟他們交涉,說你這樣子『胡鬧』,難免有人看你不順眼,要不利於你。倘或有甚麼不幸事件發生,會影響『中滿邦交』。所以要請求特別保護。」

  「這個辦法不錯。不過,那一來,置於保護之下,也就是置於監視之下了。」

  「所以囉!」敖占春接著又說:「我有第二步行動,我陪你到哈爾濱去玩一趟。哈爾濱的警方,我熟人很多,不會出亂子。」

  「那太好了!」金雄白很興奮地說:「我久已嚮往哈爾濱的異地風光了。」

  剛說到這裡,有人來敲門,金雄白親自去接應,開門一看,是「代表」之一的國民新聞社長黃敬齋。

  「敖先生也在這裡,好極了!我正有事要拜託敖先生。」黃敬齋問道:「能不能請敖先生代為聯絡一下,撫順、大連那些地方公式化的參觀,我實在沒有興趣;能不能不去?」

  「你不去怎麼辦?」金雄白問:「一個人待在長春?」

  「有何不可?一個人在長春,找個本地朋友做嚮導,吃吃館子,逛逛窯子,也很逍遙自在啊。」

  「我看這樣,」敖占春說:「你跟我們一起行動吧。」

  「你們到那裡?」

  「暫時不宣佈,反正不是撫順、大連。」

  「好,有你們作伴更好了。」

  於是等「大會」終了,其它「代表」搭車南下;只有金雄白與黃敬齋,由敖占春陪著,沿南滿路北上,到了一百五十英里以外的哈爾濱。

  哈爾濱原是松花江西岸的一個村落,自從為俄國所租借後,方成都市。整個哈爾濱分為四個部分:舊市區、新市區、埠頭區、傅家甸——這一部分純粹是中國式的市塵,在俄國人的勢力範圍之外。哈爾濱的旅館,大部分在傅家甸;金雄白一行,就住在傅家甸的天有客棧,是一家老式但很寬敞乾淨的旅館。

  略略安頓好了,敖占春撥了個電話給他朋友,是埠頭區的員警首長,名叫劉子川。不一會,一輛汽車開到,劉子川拜訪來了。

  劉子川是很豪爽好客的人,與兩個陌生朋友,一見如故;很親切地談了一會,便向敖占春率直問道:「怎麼玩法?」「這要問他們兩位。」敖占春向金、黃二人說道:「沒有關係,子川是自己人。」

  雖說自己人,到底還是初交:片刻邂垢,相偕冶遊,即令脫略形跡,心理上總不免拘謹,亦就不足以言放浪形骸之樂。因此金雄白答說:「改一天吧!」

  「改甚麼?」劉子川說:「兩位從南邊不遠萬里而來,況且也待不了幾天,光陰不可虛耗。」

  「清談也很好。」

  「這樣吧,」敖占春說:「咱們先吃飯,飯後看興致如何再說。兩位看,這樣好不好?」

  「很好,很好。」黃敬齋說:「我倒很想見識見識帝俄的貴族。」

  「你在上海見識得還不夠?」金雄白笑道:「當年的公主,如今都是鳩盤茶了!想來哈爾濱也一樣。」

  「不然,」劉子川接口說道:「當年的公主雖成了夜叉;公主的女兒、孫女兒,也是金枝玉葉,其中有很不錯的。敬齋兄有興,我們就研究一下,是直接去吃羅宋大菜呢;還是先在別處吃了飯,再去找妞?」

  「在上海住過的人,提起羅宋大菜都很倒胃口。另外找地方吧。」

  「有真正的好俄國菜,不光是一道湯、麵包管飽的羅宋大菜——」

  「我知道,我知道!」黃敬齋搶著劉子川的話說:「真正宮廷式的羅宋大菜,可又太豐富了;我們的胃口都有限,糟蹋了。」

  敖占春明白,那種宮廷式的大菜,花費甚大;黃敬齋不願主人太破費;且先徵詢金雄白的意見,再作道理。

  金雄白也懂黃敬齋的本意,覺得這也是作客之道;便即答說:「我很想嘗嘗松花江的白魚。」

  「那就只有上福致樓了。」敖占春說:「他家的白魚做得最好。」

  「好,就是福致樓。」劉子川舉手肅客,「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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