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現代文學名家文集史籍歷史學達首頁言情小說偵探推理軍事軍旅科幻小說時尚閱讀
外國名著傳記紀實港臺文學詩詞歌賦古典小說武俠小說玄幻奇俠影視小說穿越宮闈青春校園
學達書庫 > 高陽 > 粉墨春秋 | 上頁 下頁
九二


  這是個極大的難題,周佛海只有親自去奔走,坐了長江輪船到湖南、湖北繞了一個大圈子,拉了二十幾個不滿現狀,性情偏激的青年到上海交差;接著便回到了鹿兒島「七高」。

  七高畢業,升入京都帝大,周佛海的原意是日本馬克思列寧主義權威河上肇在帝大執教,想從他進一步精研馬克思的學說。結果,周佛海從河上肇那裏得到的,是堅強的反共產的意志。

  「在產業不發達的中國,在勞資階級的對立沒有尖銳化和深刻化的中國,在無產階級沒有發達成熟的中國,在內受封建軍閥統制,外受帝國主義者侵略的中國,絕對不能行共產主義的社會革命!」周佛海不自覺地激昂了;話一句比一句重。

  「那麼,」傅涇波問道:「照周先生的看法,產業發達以後的中國,就可以實行共產主義的社會革命囉!」

  「是又不然!」周佛海微笑著,恢復了平靜,從容的神態,「這方面公博比我研究得透澈,我把他的看法介紹給你。」

  原來陳公博從上海開會回去以後,對共產主義雖未失望;而對共產黨人卻深為厭惡,最後陳獨秀做了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惹得陳公博致書絕交,同時聲明:「自今以後,獨立行動;絕不受『黨』的束縛。」

  事情之起是,陳獨秀以書生搞「黨」、搞政治,不免有投機主義的色彩;當民國十一年春天,中山先生由桂林回師,轉道廣東北伐時,陳炯明下野退居惠州;而陳獨秀卻又翩然而至了。

  陳獨秀來廣州的目的是,要轉道惠州去看陳炯明。陳公博以為他故人情重,當陳炯明失意時,不遠千里去慰問,是件極可稱道的事;所以他雖不大欣賞陳炯明的作風,卻並不反對陳獨秀此行。

  那知陳獨秀提出要求,希望陳公博能陪他走一趟;陳公博一口拒絕,他說:「你已經有陳炯明的秘書黃居素作伴,何必又拉上我?我從沒有見過陳炯明;黃居素幾次要給我介紹,我抱定宗旨,教書、辦報,不見大人先生,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陳獨秀答說:「我跟黃居素不太熟,旅途不免寂寞;有你在一起,有說有笑,才有旅行之樂可言。」

  陳公博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便以不見陳炯明為條件,相陪同行;他又拉了一個朋友,也是陳獨秀相熟的陳秋霖作伴。一行四人循廣九鐵路往石龍,換輪船到惠州,黃居素陪著陳獨秀去看陳炯明;陳公博與陳秋霖買了四五斤正上市的「增城掛綠」、帶了兩啤酒去逛「小西湖」,劇談縱飲,在小艇上睡了一覺;黃昏歸去,陳獨秀和黃居素也回來了,即晚下船,踏上歸程。

  「陳炯明不像下野的樣子。」陳獨秀在船上對陳公博說:「屋子裏排滿了軍用地圖;桌上好幾架軍用電話,我看,廣東恐不免有事。」

  陳公博報以沉默,陳獨秀也就不再說下去了。到得他回上海的前一天,特為約請陳公博密談;談的仍是陳炯明。

  「廣東不久恐怕有變故,我們應知有所適從。」陳獨秀說:「論道理應當聯孫;論力量應當聯陳,你有甚麼意見?」

  陳公博看他這趟來,行蹤詭秘,所以聽他這一問,不免存著戒心,不知他是真的在徵詢,還是在試探?

  考慮了一下,陳公博決定表示內心的看法,「我們暫時不談道理和力量,」他說:「中山先生到底是中國第一人;陳炯明再了不起,也不過廣東第一人。何去何從,仲甫先生,你自然知道抉擇。」

  陳獨秀默然;好一會才說了句:「我們再看罷!」

  等他回上海不久,他的話不幸而言中了——六月十六陳炯明終於叛變,炮轟觀音山總統府,並通電要求孫中山先生下野。中山先生夤夜脫險,抵達海珠海軍司令部;司令溫樹德陪著中山先生登楚豫艦,召集各艦長商決應變之策;第二天親率七條軍艦,回泊白鵝潭,炮擊陳軍。當雙方炮火正烈之際,陳獨秀派了一個本名張春木、改名張太雷的留俄「同志」到廣州,專門為陳公博送來了一封信。

  這封信是陳獨秀的親筆,說是希望陳公博馬上離開廣東到上海;因為上海盛傳,陳公博有助陳炯明叛亂的嫌疑。

  這一看,陳公博暴跳如雷,問張太雷說:「是根據甚麼證據,說我幫助陳炯明?」

  「上海許多國民黨員都這樣說;而且香港的報紙也登載過。」

  「『許多國民黨員』是甚麼人呢?倒指出來給我聽聽。至於『香港報紙』,我知道是《晨報》;那段消息,我也見過,附陳的頭一名是古應芬,其實古應芬跟陳炯明的關係雖密切,也做過他的政務廳長,但古是為廣東全局,更是為了擁護孫先生;孫先生北伐,陳炯明不肯接濟軍餉器械,古力勸不從,這是他辭職到上海的主要原因之一。炮轟觀音山之後,他南下香港,後來又到江門組織大本營討陳。你想,第一名古應芬就不是附陳叛變的人,何況排到第六,還不如第七名的我呢。」

  「這些情形,外界是不會瞭解的——」

  「可是,」內心越來越激動的陳公博,搶著說道:「陳仲甫應該知道:我沒有做過陳炯明的官,沒有拿過陳炯明的錢,而且也沒有見過陳炯明;上次陳仲甫來,要我陪他到惠州,我就以不見陳炯明為條件;惠州回來,如果不是我的勸告,他也許已經跟陳炯明站在一起了。你倒問他,他想聯陳不聯孫,問到我時,我是怎麼說的。」

  「這些情形請你立刻離開廣州,到了上海,當面解釋,都清楚了。」

  「我不需要解釋。廣州我是要離開的,但不是『立刻』,我已經決定到美國去讀書,護照要簽證——」

  「公博,」張大雷急急打斷他的話說:「要留學何不去莫斯科;到美國幹甚麼?」

  陳公博不答他的話,只說:「我附陳不附陳?陳仲甫知道;剛去了上海的譚平山也知道,何以他們兩個人知而不言,讓許多不瞭解我的人誤會我!要朋友幹甚麼?不就是在這種時候發生作用嗎?他們兩個人不但夠不上朋友,連做人都有問題。」

  「公博,你不要激動,朋友之間,難免有誤會。至於留學,我知道你對經濟方面興趣濃厚,學經濟就不能不深研馬克思理論,我勸你到俄國留學;我來替你安排。」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