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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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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佛海也明白這個道理,聽了這番警告,越覺得事不可緩。決定走一步,算一步,儘快將開鑼戲先推了出去;在「幹部會議」中提出建議:二月二十日開「中央政治會議」;三月二十六日「還都」。 於是,在二月十八那天,周佛海繼汪精衛之後,坐了飄著「太陽」標幟的軍用機,飛到南京;在明故宮機場降落時, 「還都籌備委員會」的「總幹事」羅君強,親自來接;上車進城,直趨首都飯店。那時的南京,正是滿目瘡痍;而周佛海還是劫後初見,因為自從搞和平運動以來,他一直住在紙醉金迷的上海,從沒有機會來看一看日本軍隊幹的這些好事! 當然,他的心情是沉重的,所以在汽車中,一直沒有開口;到得一處叫西流灣的地方,他突然喊道:「停一停!」 羅君強懂得他的意思,隨即問道:「是要回老屋看一看?」 所謂「老屋」,其實還不到十年;是周佛海在「一二八」以後起造的。房子不大,卻有一個地下室;當時高級住宅有地下室的,真是絕無僅有,因此當「八一三事變」一起,日本飛機轟炸南京,便有周佛海的許多朋友,到周家來避難,有的是搬了進來住;有的是晨至夕歸;至於臨時來逃警報的,更是不知其數。 平時每天必到的,文的有:梅思平、羅君強、高宗武;武的有:朱紹良、李名揚。武的不談政治、文的則對抗戰前途,多抱悲觀,主張到了相當時機,結束中日事變。當舉國都在要求「抗戰到底」,群情憤激之中,獨有這一批人,在地下室裡,壓低聲音談如何「和平」,因此,胡適之戲稱周家是「低調俱樂部」。 如今劫後重歸,周佛海回想當年,主張和平亦不過等於處士橫議,在蔣委員長堅強的領導之下,這根本就是渺茫無據的事。而現在居然實現了;雖然只是「局部和平」,但世事的變幻莫測,也就足以令身歷其境的人,低徊感慨於無窮了。 「桃花如故,流水依然!」羅君強用安慰的語氣說道:「只不過一片竹林沒有了;我計畫替你補植。」 「就算景色仍如當年,但要跟那批老朋友重新在這裡飲酒劇談,就不知道那年那月了!」 * * * 三月十九日,周佛海陪著汪精衛去謁了中山陵;回到首都飯店,發現犬養健在等他,臉色凝重,一望而知有極要緊的話要談。 於是,周佛海另外要了一個房間,將犬養健邀來,閉門叩詢來意。 「今井、臼井兩君,到香港去過了;跟重慶方面的代表,有過好幾次接觸,據說談得很好,大約在二十三、或者二十四,一定有停戰的消息。因此,」犬養健很吃力地說:「派遣軍總司令部方面,希望組織政府的工作,能夠延期。」 一聽這話,周佛海如當頭被迫了一盆冷水,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樣一件大事,你們在進行之前,進行之中,居然一點風聲都不露!這真不能不令人懷疑日本的誠意。」周佛海又問: 「今井、臼井到香港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的。」 周佛海越發不悅:「我們是朝夕見面的人,你居然從來沒有提過!」說罷,微微搖頭,顯示了他的強烈不滿。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的。」犬養健這樣辯解,「你在日本跟臼井見過面;而且你不是也派了人在香港活動?應該有情報送回來給你。」 「我跟臼井見面談過對重慶的和平問題,但僅止于談而已;並不知道你們已經採取行動,至於我派人到香港,主要的是想托錢新之、杜月笙向重慶轉達我們只為和平,不謀權勢的誠意。並不是去做情報,更不是去做日本人的情報。」 「這,」犬養健赧然說道:「倒是我們這方面誤會了。」 徒然指責,一無用處,周佛海自我抑制地將情緒平復下來,方又問道:「派遣軍總司令部方面,希望延期到甚麼時候?」 「延至四月十五。」 「今井他們在香港所接觸的重慶代表是誰?」 「一位舒先生。」犬養健說:「我帶得有他的照片。」 這張照片是日本駐香港總領事,應臼井之請,派人在門縫中所偷攝,人影模糊不清,只能辨出他的身材又矮又胖。 「那位舒先生是——」 聽犬養健將「舒先生」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以後,周佛海明白了,「你所說的那位舒先生,我也認識,不過不熟;那人是富家子弟,風度翩翩,決不是照其中人。」他略停一下又說:「就算真的是他,也算不了甚麼,那舒先生是極不重要的一個人。」 「可是,他能跟頂頂重要的一個人,直接講得上話呀!」 「那有這回事!」周佛海不由得失笑,「講得上話,也不過談談家常。你們把中國的事情,也看得太簡單了。」 犬養健是爽然若失的神情,楞了好一會,方又問道:「周先生,關於四月十五日的限期,你看如何?」 「如果今井跟臼井,在香港所接頭的人,確實是經過蔣委員長同意而派出來,並且可以負責的,則和平有期,不要說四月十五,根本不組織都可以。但對方既是毫無份量的人,所作的承諾,大可懷疑,因此而延期組府,則和平既不可期,組府又歸於失敗,兩頭落空,大大失策。」 「是的!」犬養健深以為然,立即作了個提議:「約影佐來談談?」 周佛海亦正想到此人,因為日、汪之間正式的橋樑是影佐禎昭,談這件事當然要聽取他的意見,或者說要爭取他的支持。於是周佛海一通電話,影佐立即趕到。 影佐也是深知「雙井」的活動,所以長話短說,立即談到了延期的問題。 「明天開中央政治會議,二十六日成立『新政府』;延期到四月十五,只不過二十天的工夫。」犬養健說:「如果反對四月十五之說,似乎要有堅強的理由,才能獲得派遣軍方面的諒解。」 「政治是變幻無常的;最需要當機立斷,片刻都拖延不得,何況二十天?」周佛海說:「如果能拖延二十天,我為甚麼不讓軍方滿意,而要故意反對?無奈實際的情勢是,大家都已經知道,三月分之內,必定『還都』;到時不能實現,必致崩潰,因為現在由於直接談和的傳說很熱鬧,預備參加『新政府』的人,很多在觀望之中,經不起風吹草動的。」 「周先生的意思是最遲延到三月三十一日?」 「可以這麼說。」 「大佐的意思呢?」犬養健轉臉問說。 「我同意這個限期。」 「如果,二十三、二十四有停戰的消息呢?」犬養健問:「是照常組府,還是再往後延?」 「決不可能有甚麼停戰的消息。」周佛海笑道:「今井和臼井,讓戴雨農在香港的特別代表玩弄于股掌之上,莫非至今不悟?」 「如果說,二十三四有停戰消息,另當別論。」周佛海又說:「倘使沒有,頂多再等一兩天;在三月底以前,有足夠的時間,來證明今井、臼井的工作,已經失敗。根本就不需要延到四月十五。」 這番話相當透澈,犬養與影佐再無話說;但為了鄭重起見,三個人又一起去見汪精衛,征得同意,方由犬養去答覆派遣軍總司令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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