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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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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指示阿部、不顧「三長官」的決定;這在現役陸軍大將的阿部信行,是件很難的事。豈不得已跟板垣去商量;板垣心裡明白,這是昭和天皇對他及陸軍非常不滿的表示;如果仍舊高唱「為國家而違背聖意為不得已之舉」的論調,勢必與皇室及重臣發生極嚴重的衝突。因此,他表示諒解,打消原想推薦磯谷廉介的決定,同意以畑俊六為陸軍大臣。 轉任參謀總長的板垣,直接掌握陸軍,在行動上獲得更多的方便;同時由於汪精衛組府的工作,在周佛海積極推動之下,雛形已具,一旦成立,勢必成為「桐工作」的一個障礙,所以今井武夫受命應克服一切困難,建立與重慶談判和平的直接通路。「桐工作」的成員,心情焦灼,對「敵情」不能出以冷靜理智的判斷,自不免受愚了。 當鈴木卓爾提出對方人選的要求時,戴笠的代表特別按照鈴木的條件,開了一張名單;今井選中的一個是在西南運輸工作方面,負部分重要責任的舒先生;此人年紀還輕,家世顯赫。今井選中他的原因是,他的家族在國民政府中極有地位,而且頗為蔣委員長所重視;純粹作為一個「密使」來看,舒先生是很理想的人選。 可是,舒先生從未跟日本人交往過,所以沒有一個日本人認識舒先生。即使在中國,由於舒先生交遊的圈子不廣,也從沒有照片在報上發表過;所以也絕少有人識得他的真面目。這一來,跟鈴木卓爾及今井武夫見面的,就不一定非舒先生不可。 但是,舒先生與日本軍部代表秘密接觸的消息,如果為西方的情報人員所知,對國家將有不利的影響。因為美國和英國是支持中國抗戰的;而且日德意已締結了軍事同盟,德蘇又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希特勒方始進攻波蘭,爆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美國與日本雖都宣佈,對歐戰採取中立的立場,但誰都知道,日本傾向德國、美國支持英法。如果日本能自中國戰場這個泥淖中拔出腿去,等於德國增加了極大的援助,直接對英法,間接對美國,都將形成嚴重的威脅。這一來國民政府與美國、英國合作的誠意,受到懷疑,在談判中的貸款,能否成功,大成問題。 因此,舒先生還是以不出面為宜;但已經允許了日本方面,未便出爾反爾。經過周密的分析,決定運用孫子兵法中「兵不厭詐」的原則,走一步是一步。 原來是說明白的,舒先生出面是使用化名。所以找了一個姓鄭的工作同志,使用鄭士傑的化名,跟鈴木卓爾見面;這是一個試探,要看日本方面認不認識舒先生,如果不認識,那末對舒先生的一切又瞭解多少? 在特定的地點見了面,透過翻譯的介紹,鈴木卓爾很熱烈地跟鄭士傑握了手,也很客氣地道了仰慕,然後談入正題。 「今井武夫大佐,因為有一個重要的任務,今天不能跟鄭先生見面;我還沒有資格跟鄭先生談到停戰的實質問題,只是第一、希望瞭解貴方的意願;第二、約定鄭先生跟今井武夫大佐見面的日期。」 「今井大佐甚麼時候可以到香港來?」鄭士傑用廣東話說;同時很注意鈴木所帶來的翻譯,一個懂粵語的姓楊的上海人。 楊翻譯沒有任何懷疑的表情,鄭士傑心裡有數了,對方對舒先生一無所知。舒先生長在上海,除了上海話和英語外,一句廣東話都不懂。楊翻譯連一點都不知道;鈴木的語氣,亦很顯然地,還認他就是舒先生,這樣,自然應該照預定的步驟進行。 預定的步驟是,如果對方覺察到他並非舒先生;鄭士傑便即聲明他是舒先生的代表;倘或毫無所覺,不妨冒充舒先生到底。 「今天是一月六日,一個月以後如何?」鈴木問說。 「那就是二月六日。我想,原則可以同意。但如貴方並無談判的誠意,二月六日見面亦是無益的。」 「舒先生誤會了!如果我們沒有謀取和平的誠意,根本就不必跟舒先生見面。」 「話是這麼說,但貴方的行動,告訴我們必須小心。」 「舒先生認為我們甚麼行動,顯示了缺乏談判的誠意?」 「你們不是積極在扶植汪精衛嗎?」 「扶植汪精衛,目的亦是為了謀取全面和平。」鈴木卓爾答說:「我們也想到貴方一定會對此有所懷疑,但是我可以負責告訴舒先生,汪精衛即使組織了政權,絕不會成為日本與中國談判全面和平的障礙。這一點,必要的時候,可以請汪精衛發佈聲明。」略停一下,鈴木又說:「而且據我知道,汪精衛的政權,能不能出現,還頗成疑問。」 對這一點鄭士傑當然非常注意,但不便形諸表面,只淡淡地說:「青島會議,不是已經開了嗎?」 「是的。青島會議正在開,會議主題,就是決定維新政府及華北臨時政府未來的地位。不過——」鈴木遲疑了一會,方又說道:「有一個消息,尚未證實,不妨提供舒先生作參考;青島會議結束以後,周佛海將飛日本,討論全面和平的問題;這就是說,貴方如果願意合作談和,只要有切實的保證,我們可以讓汪精衛停止組織政權的工作。」 「喔!」鄭士傑問道:「所謂切實的保證是甚麼?」 「譬如請蔣委員長發佈聲明,願意照近衛聲明調整中日國交。」 鄭士傑本想率直拒絕,但覺得拖延一下也好;於是點點頭說:「好!我可以轉陳請示。」 「請問甚麼時候可以給我答覆?」 「三天至五天。」 「那末就折衷定為四天好了。」鈴木扳著手指說:「七、八、九、十,一月十日我們再見面。」 「好!一月十日。」 「請問,舒先生還有甚麼意見要我帶回去的?」 「有。第一,為了表現貴方的誠意,應該先停止組織意味著對抗國民政府的汪偽政權——」 「這一點,」鈴木立即接口,「我們剛才已經有結論了。請說第二點。」 「第二,談和是由貴方所發動,請把條件開過來。」鄭士傑緊接著又說:「近衛聲明是不能接受的,如能接受,中日的和平早就實現了。」 「是的。這句話很透澈。請問還有甚麼?」 「初步接觸,能在這兩點上獲致結果,已經很好了。」 「那末,我答覆舒先生,關於我方的條件,希望下一次,也就是一月十日見面時,能夠提交貴方。但希望那一天,舒先生同樣也有很具體的答覆給我。」 當下在相當融洽的氣氛中分手。鄭士傑回去報告經過,大家都認為頗有收穫;同時根據各種情勢分析,認為採取「高姿勢」,效果將會更好。 所謂採取「高姿勢」,不獨指堅持強硬的立場,而且也不妨出以傲慢的態度,因為日本軍人的性格中,包含著一種變質的武士道精神,吃硬不吃軟,叱斥往往比情商來得有效果。 因此,透過中間人很快地給了鈴木答覆:近衛聲明說不以蔣委員長為對手,是一侮辱;所以日本方面的要求,不但無理,而且無禮。 如果日本政府能正式發佈聲明,不承認現在重慶的國民政府以外的任何偽政權;那末,中國政府將會作出有利的反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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