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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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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話說得非常好,劉小姐一方面很快地浮起「犧牲小我」的意識;另一方面也很放心了,徐采丞一定會很妥當地保護她,包括為她嚴守秘密在內。 「徐先生」,她說:「箭在弦上了。」 「祝你一箭中紅心。」徐采丞指著懸在壁上的日本國旗說:「你請等一等,我們商量一下,安排在別的地方。」 這就是徐采丞在細心保護她;因為在這裡停眠暫宿,不論如何都會洩漏秘密。他主張讓川本將她帶到虹口的日本旅館,人不知、鬼不覺,無損她的名聲。 劉小姐自然同意,川本更為贊成,一輛汽車到了虹口一家名為「櫻之屋」的日本旅館,徐采丞就在玄關告辭,川本卻留住他有話說。 「很感謝你的盛意。」他透過劉小姐的翻譯,提出邀請:「明天中午,就在這裡,我請你吃飯,略表謝意。」 「我先謝謝!一定到。」徐采丞正中下懷,決定第二天就跟川本深談。 * * * 「徐先生,」川本開門見山地問:「你看有甚麼生意好做?我們研究一個互利的辦法,如何?」 他是這種態度,徐采丞便可以盤馬彎弓、從容試探了,「大佐,」他說:「可以做的生意很多。不過,我不知道你的目標怎麼樣?」 「目標是賺錢。」 「要賺多少呢?」 「越多越好!」川本將一隻手放在劉小姐的腰上,「需要我供給,以及我需要送人的錢,不是一個小數目。」 「需要送人的錢」,想來有劉小姐一份,可是需要他供給的人是誰呢?這話當然不便問,哪知川本竟自己公開了。 「為了遂行國策,我們需要在東京打通各種關係,那是件很花錢的事。」川本緊接著說:「徐先生本來我這話不必告訴你;我既然告訴你了,就表示對你有充分的信心,希望你瞭解這一點。」 徐采丞又驚又喜,想不到川本是如何推心置腹!他心裡在想,川本的話已經很明白了;他是軍部的少壯派,有自己的小組織,必是目前無法獲得日本大商人的經費支持,所以要利用他的地位,來為小組織籌款。如果是這樣的情況,事情就大有可為了。 於是他首先表示感動,「大佐,你這樣看得起我;中國人有句話,叫做『受寵若驚』!」他很吃力地說:「我實在不知道,怎樣來表達我的感想?」 「喝酒!」劉小姐替他翻譯完了,轉臉對徐采丞說:「日本人這種場合這下,多用敬酒的方式來表示意思。」 徐采丞如言照辦;敬完了酒才說:「大佐,做生意賺錢的方法很多,但如果不是獨門生意,賺不到大錢。」 論到獨門的大生意,首數黑白二物。黑是鴉片,早成盛文頤的禁臠。盛家因為辦漢冶萍公司,與日本鋼鐵工業巨擘八蟠制鐵所合作,從而跟日本財閥大倉喜八郎等結成深厚的關係;盛文頤經由這個背景,獲得了日本軍部及皇室的支持,攫取了鴉片專賣權,靠山極硬,是誰也動他不了的,不必枉費心機。 白是食鹽,亦由日本人所把持;川本認為鹽場甚多,雖有通源鹽業公司包銷江浙兩省的食鹽,不妨另行組織公司,經營江浙兩省以外的食鹽運銷,問徐采丞的意見如何? 徐采丞心想,金雄白說過,周佛海因為有許多費用,無法由「財政部」出公帳,一直在鹽上動腦筋;光棍不斷財路,而且與川本合作的目的亦不在此,應該找個理由,打消他的念頭。 「鹽是大利所在,不過目前的情形不同。鹽業獲利,全看運銷區域的好壞,人煙稠密、交通便利、行政力量能夠控制這個區域,只准吃官鹽,不准賣私鹽,當然一本十利。現在江浙兩省的鹽,由通源包辦了;其餘的地方,交通不是很方便,地方亦不是很安靜、購買力又不如江浙兩省,做鹽生意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徐采丞問道:「大佐,你能不能取銷通源的專賣權,把它拿過來?」 這是他故意出個難題;好讓川本知難而退。果然,川本搖搖頭說:「通源亦有人支持的;破壞已成之局,一樣也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是的。」徐采丞點點頭,沒有再說下去。 在這出現沉默的片刻中,劉小姐開口了——自是預先商量好的,她一面為他們調製「司蓋阿蓋」;一面說道:「做生意我不懂。不過聽你們兩位的討論,我覺得你們做生意,應該有兩個原則。」 徐采丞不作聲;川本卻很感興趣,急急問道:「是那兩個原則?你們中國人有句格言:『旁觀者清』。你的客觀的意見,一定很寶貴,請你快說吧!」 「第一個原則,就是你所說的破壞已成之局,吃力不討好;所以應該想一樣沒人想到該做的生意去做。」 「那裡還有該做的生意沒有人在做?」徐采丞故意這樣回答,「能動的腦筋,都動到了。」 「還有——」 「劉小姐,」川本搶著問道:「徐先生怎麼說?」 劉小姐便對徐采丞的話,翻譯了一遍;接著又說:「我以為總有還沒有人想到該做的生意,所以我不同意徐先生的話;大家應該運用智慧,仔細去想一想。」 「不錯!我們的智慧,不下於人,應該可以想得出來。請你再說第二個原則。」 「第二個原則,是要運用你們的特殊條件。」 「何謂特殊條件?」 「特殊條件就是人家沒有而你們有的條件,譬如你的地位;徐先生的社會關係。」 「啊!」川本捏拳在矮幾上,輕輕捶了一下,重重地點一點頭,「你這話說得太好了!」 徐采丞聽不懂;劉小姐便將她自己的話與川本的反應,都告訴了徐采丞;最後又說了一句:「我看快要接觸到問題的核心了。」 「已經接觸到了。你告訴他,說我的關係都在內地。看他怎麼說?」 等劉小姐將他的話譯了過去,川本忽然雙眼亂眨,接著站起身來;雙手插在褲袋中,聳起了肩膀,望著窗外日本式庭園中的「小橋流水。」 顯然的,川本心裡有一個念頭在轉;這個念頭一定很新,也很複雜,所以需要這樣全神貫注的考慮。 「徐先生,」川本突然回頭問道:「我們能不能跟對方做生意?」 徐采丞喜在心頭,而表面卻不能不做作,「你所說的對方,是指重慶?」他問。 「包括重慶政府所能控制的地區。」 徐采丞想了一下答說:「有的地方可以,有的地方不可以。」 「可以不可以有原則嗎?」 「沒有原則,第一、要看當地的長官;第二、要看杜月笙先生的關係如何?」 「請你舉例以明之。」 「譬如贛南就不行。因為那裡的地方長官,言出法隨,決沒有人敢在那裡走私。」 川本有些懊喪,「我正是想跟贛南做生意,」他說:「我想買那裡的鎢。」 原來川本是想購買大後方的戰略物資;徐采丞心想,這是個機會,不能輕易放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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