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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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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蘇姍怕他再談詩,抓住機會,道明來意,「我很早就聽說林先生的命學,靈驗無比,今天是特意來請教的。」 「請教不敢當,不過我很喜歡此道,自己也覺得有一點與眾不同的心得。蘇小姐是那年生的?」 「我肖虎。」 「那是民國三年甲寅,今年卅歲。」 「是!」接著,蘇姍報明了月份、日期、時辰,林庚白用筆記了下來。 「蘇小姐,推算命造,要在很清閒的時候,心定神湛,自能通靈。現在炮火我雖不畏,『重聞水斷憂饑渴』,心緒歷碌,只怕一時無以報命。」 聽得這一說,蘇姍自不免怏怏;只點點頭不作聲。 林北麗看到她的神色,有些過意不去;「庚白,」她說:「蘇小姐特意來的,你該有個確實的日子給人家。」 對於愛妻的話,在林庚白就是命令;當即答說:「那末就三天吧。」 這一來,反是蘇姍抱歉了,「真不好意思。林先生在這種時候,還要為我費心。」她想了一下說:「如果三天來不及也不要緊,請林先生不必為了這件事,增加心理的負擔。」 「好說,好說。三天之內,必有以報命。」林庚白又說:「其實有時候心情煩悶的時候,我亦常為人算命,當作排遣。昨天就算了兩個人的命。」 蘇姍自然要接著問:「那兩個?」 「一個是毛澤東。我沒有見過這個人,不過從他的詩中,可以看出來,標準的草莽英雄,成則為王,敗則為寇。」 「那末,」蘇姍問道:「究竟成王呢;還是成寇?」 「雖成王亦成寇。」林庚白說:「但他將來必有一番非常的舉動,然身後亦有餘憂。」 「身後餘憂,是說他死了還有麻煩。」 「是的。」 「死了、死了!一死就了啦;會有甚麼麻煩?」 「怎麼沒有?譬如有錢人死了,兒女爭遺產,同室操戈,那不就是麻煩?」 「是的、是的!」蘇姍明白了,便接著發問:「毛澤東死了,有甚麼餘憂?」 林庚白想了一會,神色凝重,是用心在思索的模樣。過了一會,又走到書桌邊,從亂紙堆中抽出一張紙來看;遙遙望去,紙上朱墨燦然,當是一份命書。 「匪夷所思!」林北麗接口笑道:「毛澤東身後之憂,怎麼會像楚平王?」 只見他自語似地說:「奇怪!莫非會像楚平王?」 「那也說不定,先成王,後成寇,下場就跟楚平王一樣了。」 蘇姍不知道他們夫婦倆談的甚麼?忍不住問劉德銘:「楚平王是誰啊?」 「有一齣平劇叫《文昭關》,你看過吧?」 「我聽說過。」蘇姍點點頭,「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鬚眉。」 還在看命書的林庚白,忽然接口:「『一夜白鬚眉,難得東皋公救駕;片時埋骨殖,不用西門慶花錢。』妙絕,妙絕!」說罷,哈哈大笑。 那種狂誕的名士派頭,讓客人愕然不知所措;林北麗覺得很不好意思,「庚白高起興來,就是這樣瘋瘋顛顛的。」她接著又說:「前天有個廣東朋友來聊天,談起老外交家伍廷芳去世,他的兒子伍朝樞告訴章太炎說,伍廷芳因為陳炯明叛變,護法事業,功敗垂成,憂憤成疾,不多幾天就去世了,而就在那幾天裏面,鬚眉皆白。又說,他父親的遺命用火葬。章太炎不知道為甚麼緣故?信口做了這麼一副開玩笑的對聯。」 「這麼回事!」蘇姍也覺得好笑;可是,「下聯是甚麼意思呢?」 「上聯切他的姓;下聯也是切他的姓,不過是諧音。武大郎死了,不也火葬的嗎?」 「這玩笑開得太惡作劇了;怪不得林先生說妙絕!」蘇姍又回到原來的題目上。 「林太太,」她問:「談毛澤東怎麼會扯上楚平王。」 「伍子胥和他父親,是楚國的臣子,楚平王殺了他的父親,伍子胥投奔吳國;後來幫吳國打敗了楚國,那時楚平王已經去世,伍子胥掘出他的棺材來鞭屍報仇。」 「喔,那林先生是說,毛澤東將來死了,也會被鞭屍?」 「他的意思是這樣。」林北麗看了丈夫一眼,「這個預言,不知道甚麼時候才會證實?」 「命中註定。」林庚白接口說道:「也許我不能及身而見;你總看得到的。」 這是說,林庚白一定死在他妻子以前;林北麗不免面現悽惶;蘇姍急於顧而言他,好移轉她的情緒,便信口說道:「林先生,你替藍蘋排過八字沒有?」 這一問林庚白又起勁了,「藍蘋現在改名江青了。」他說:「我有她的八字,她生在宣統二年,八字是庚戌、己卯、丁丑、壬寅。」說到這裏,林庚白突然問道:「蘇小姐,你跟江青熟不熟?」 「根本不認識。不過因為林先生談毛澤東,我才連帶想到的。」 「不認識就沒有忌諱了!此人三十歲以前,數易其夫;三十歲以後,有三十年的運可走。」 「是不是因為毛澤東的緣故呢?」 「當然。」 「這樣說,毛澤東也還有三十年的運可走?」 「拿妻以夫貴的邏輯來說,應該如此。不過命理精微,其中也還關聯著劫數,老實說,我沒有那種通天徹地之能。」林庚白略停一下又說:「就像江青的八字,到她六十二三歲以後,必有一項極大的沖剋,我還看不出來。」 「這,這跟毛澤東的身後之憂,是不是有關係呢?」 「對。」林庚白嘉許地點點頭:「蘇小姐,你的智慧很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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