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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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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胡蘭成與李士群交往正密,胡蘭成知道熊李有怨,不便公然保舉,便通過羅君強的關係,將他薦與周佛海——洪楊之亂,文人典兵的時代到底過去了;周佛海、羅君強都不懂軍事,正需要熊劍東這樣一個帶兵打過仗的軍人來負實際責任,所以一拍即合,發展他為稅警團的「副團長」。這一來李士群與熊劍東的仇怨,自然更深了。 不過對羅君強的奪權之恨,李士群卻以牙還牙地報復得很痛快。原來日軍佔領東南以後,力量只能保持幾個「點」;連「線」也只能維持京滬、滬杭兩條鐵路的通車,廣大的「面」自然更不必談。為此,向汪精衛提議「清鄉」;汪精衛正希望日本逐步撤兵,恰好借清鄉的機會,由「和平軍」一處一處地接收進駐,所以欣然同意。周佛海更是極力贊成,因為清了鄉,勢力普及全面,便好徵收田賦,在財政上大有幫助。 清鄉要設衙門,名為「清鄉督辦公署」,首任督辦是羅君強。小人得志,猖狂非凡,正當他笑口常開,自誇又是「羅委員長」,又是「羅督辦」時,那知「清鄉督辦公署」這個衙門都沒有了。 這是李士群經胡蘭成參贊以後,打出來的很漂亮的一張牌。李士群向汪精衛夫婦進言,清鄉是汪政府成立以後,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軍事行動,地區遍及蘇浙皖三省,兵力將調動所有的「和平軍」,茲事體大,不宜假人以如此大權,他建議將「清鄉督辦公署」撤消,另設「清鄉委員會」,由汪精衛親自主持其事。 汪精衛與陳璧君都覺得他的話不錯,即時接納,通知羅君強停止「清鄉督辦公署」的籌備工作;另設「清鄉委員會」,自兼「委員長」,以陳博、周佛海分任「副委員長」,內定胡蘭成為秘書長,李士群為參謀長。結果因為胡蘭成主張以強硬態度對付日軍;而李士群卻與日軍妥協了。所謀不用,胡蘭成知難而退,由李士群擔任秘書長,不設參謀長的名目。 秘書長的辦公處設在蘇州,以便就近規劃指揮封鎖游擊區,以及進擊游擊隊的軍事行動。李士群的權力,已超過江蘇省長,能夠干預浙江、安徽兩省的行政了。 這一下氣得羅君強暴跳如雷,與李士群結下不解之仇。在李士群方面,自覺翅膀長硬了,亦不惜公然向周佛海挑釁,事情也很巧,周佛海剛好與日本簽訂了一份新的經濟協定,《國民新聞》中有人受李士群的暗示,寫了一篇社論,罵周佛海喪權辱國;連帶攻擊周佛海與梅思平的生活腐化。《國民新聞》的實際負責人是胡蘭成,而董事長卻是周佛海;因此便發生了古今中外所無的,報紙罵自己老闆的怪現象。 周佛海當然狼狽不堪,一方面辭掉《國民新聞》的董事長;一方面又向汪清衛引咎,要辭財政部長。汪精衛極力慰留;而且追究發生這個怪現象,打擊「政府威信」的責任。胡蘭成身為社長,闖禍的那起社論,也是經他看過才發下去的,自不得辭其咎,結果是將「宣傳部次長」的一頂紗帽丟掉了。 *** 羅君強與李士群之間的裂痕,很快地擴大了,雙方都在鉤心鬥角,拉對方的人馬;尤其是「十弟兄」之中的金雄白,彼此都在極力爭取,羅君強要他糾集其他「弟兄」,以背叛周佛海為名,一起搗李士群;李士群又逼著他表明態度。左右夾攻,使得金雄白的處境,非常為難,唯有掩耳疾走,不聞不問。 就在這時候,又發生了吳四寶的「毒麵事件」;胡蘭成一怒轉向,非楊即墨,跟羅君強、熊劍東非常接近。同時原本投李士群的袁殊,由於未得重用,改投了羅君強;熊劍東又與七十六號的行動大隊長林之江,暗中通了款曲。將明爭暗鬥的情勢,搞得異常複雜;李士群為求自保,也是為了擴張勢力,仿照周佛海的辦法,也有個「十弟兄」的組織,但除了唐生明、汪曼雲以外,都是七十六號的高級幹部——林之江自然不在內;他暗通熊劍東的秘密,已為李士群所知,下令逮捕,決定殺他。 於是熊劍東問計於胡蘭成,如何得以救林之江脫險?胡蘭成教他利用他跟日本憲兵的親密關係,趁李士群不在上海時,策動日本憲兵到七十六號,說林之江另有要案待質;等把林之江提了出來,日本憲兵將他推入汽車,揚長而去。 李士群料定是胡蘭成搗的鬼,一怒之下,派兵包圍《國民新聞》,趕走了胡蘭成的親信;由李家「十弟兄」之一的黃敬齋接管了《國民新聞》。胡蘭成這時已重新為汪精衛委任為「行政院法制局局長」,長住南京,打電報責問李士群;所得到的答覆,東拉西扯,不著邊際。胡蘭成無奈,只有另謀報復之計。 這時清鄉已搞得天怒人怨,凡是交通要道,都用拒馬佈置成關卡,封鎖交通,進出盤查,苛擾需索,公然貪污;此外假借搜索游擊隊為名,槍兵隨時可以侵入民居,翻箱倒籠,形同強盜。 「江蘇監察使」陳則民向汪精衛反映民情,說城鄉傳言,清鄉之鄉,乃是皮箱之箱。李士群得報大怒,揚言要殺陳則民,嚇得他幾個月不敢露面。 搜括小民之外,李士群的部下,又想出一條剝削大戶之計,上了一道呈文,事由是:「呈為舉行江蘇省土地及房產丈量查報,現已籌備就緒,呈清備案由。」「法制局長」胡蘭成細看辦法,丈量查報土地及房屋,要收規費,明的暗的,算起來江蘇百姓要負擔四十餘萬兩黃金之多;而且產權採登記主義,許多業主帶著憑據逃難到大後方去了,地痞訟棍,便可乘虛而入,用偽票登記,輕易取得產權,將來原業主回來,必然發生糾紛,因而擬了個批說:「此乃關係重大之事,未經核准,何得徑請備案,著即不准。其擅自籌備就緒之機構及人事,著即撤消。」汪精衛批了個「如擬」;公事隨即發了出去。 這個釘子碰得不輕,李士群只好另上呈文,請求批准。胡蘭成便又擬簽:「土地及房產丈量查報宜於將來行之;今非其時。不准!」汪精衛亦又來個「如擬。」 這一下,李士群才知道胡蘭成的「法制局長」,地位職掌等於明朝的大學士,清朝的軍機大臣,他這一關通不過,事無成功之望;更知道胡蘭成為了吳四寶、熊劍東這一死一生的兩個朋友,蓄意為難,只好設法疏通,下帖子請胡蘭成吃飯,陪客都是他江蘇省的「廳處長」。 酒過三巡,「財政廳長」余伯魯說:「胡局長,我有件公事想請教,能不能給我一個私下談談的機會?」 「可以,可以。」胡蘭成問道:「在那裏談?」 「請過來。」余伯魯將胡蘭成引入鄰室,開門見山地說:「胡局長,關於土地房產丈量查報這件案子,請胡局長玉成其事。至於條件方面,請胡局長吩咐。」 「條件不必。」胡蘭成答說:「如果有新的事實或理由,確宜舉辦;我可以看看。」 「是,是!我馬上補一個呈文上來。」 胡蘭成點點頭;隨又重新入席。李士群只當他們談好了,只補一句:「江蘇省的事,請蘭成兄幫忙。」 胡蘭成心存敷衍,回答他說:「盡可能在法理範圍之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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