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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李士群無可奈何,只得提筆寫下自己的名字,胡蘭成將呈文拿了就走,又去找陳春圃、褚民誼他們,一共十來個人,最後自己也簽了名,託陳春圃當面請汪精衛批准,當天下午趕回蘇州。這一下才可以公開辦喪事了。

  也還是蘇州站火車站的趙站長幫忙,為送棺材回上海開了一趟專車;佘愛珍身穿重孝,由沈小姐以及從上海趕了去的親友女眷,護持上車。看到胡蘭成,叫得一聲「胡次長!」隨即伏在他肩頭上,哀哀哭泣;身遭大故、態度失常,世俗中男女應避的嫌疑,此時不避也不要緊了。

  車到上海北站,事先安排來接的人,上百之多;佘愛珍是有意要為吳四寶死出風頭,好在錢多,買出來的路祭無其數;巡捕房裏也早用了錢,派出大批人來維持秩序。中午時分,大出喪的行列過北四川路橋,經黃埔灘轉南京路向西,由靜安寺路折往膠州路萬國殯儀館安靈,再奉神主回家,已是萬家燈火了。

  吳家正門大開,裏外燈火通明;大廳上佈置了一個極氣派的靈堂。供好神主,親友上祭;最後是攙著佘愛珍到靈前,一跪下去,放聲大哭,怎麼也勸不住。

  看起來又要勞動胡次長了!「請胡次長勸勸阿姊。」佘愛珍的弟婦說:「只有你的話,她聽的。」

  還是胡蘭成伏下身去,在佘愛珍耳邊輕聲說道:「不要哭了!將來我會報仇。」

  也不知道梨花帶雨的佘愛珍,聽清楚了他的話沒有?不過,對於他的動作,她的反應是非常馴順的;他一把將她拖起,她隨即便倒在他身上;他看一看吳四寶的那張有半個人高的大照片,一把將她抱了起來,走出大廳,踏上花園的甬道。她生得豐腴,抱起來很吃力;好得有沈小姐等人助一臂之力;眾擎易舉,使得胡蘭成能從容地去領略他的感受。

  他是想起二十年前結婚那天的情事。他的妻子叫玉鳳,雖相過親,卻不曾看清楚;到得迎親之日,雙雙拜過天地,照他們嵊縣的風俗,新娘子要由新郎官抱進洞房。胡蘭成抱玉鳳上樓,只覺其苦不覺其樂,因為時已入冬,新娘子的衣服穿得很多,累贅不堪;加以是上樓,雖有姊妹幫忙,仍舊吃力得很。

  憶昔思今,感受大不相同;佘愛珍兩天兩夜,眠食俱廢,身上除了加一件白布孝袍以外,仍是吳四寶未死前的打扮,濃香遍體,令人心蕩;穿的是一件絲棉袍,軟滑輕暖,動人綺思,不由得就讓他想起一句西廂曲詞:「軟玉溫香抱滿懷。」

  ***

  胡蘭成與佘愛珍都有一種對不起吳四寶的感覺,因而都渴望著能為他報仇,藉以彌補內心的歉疚。他們有個相同的想法,如能為吳四寶報了殺身之仇,他在九泉之下,會毫不介意他們之間的一切。

  當然,想為吳四寶報仇,或者口說要為他報仇的人,總有幾個;大部分是他的「弟仔」。但做「師娘」的佘愛珍卻表現得寬宏大量:「好花讓它自謝!」這是假話;「你們鬥不過他的;白白裏送了一條命。何必?」這句倒是真話,也是好話;所以吳四寶的徒弟,都很敬重師娘。

  師娘心裏有自己的盤算,有時人家談起吳四寶的死因,說李士群不該如此狠毒,她反倒為仇人撇清,不承認有中毒這回事。明眼人看出這是明哲保身之道;卻還不知道她是在消釋李士群對她可能有的猜疑與戒備。

  胡蘭成瞭解她的心事;他也常常在自問:吳四寶的仇怎麼報法?

  於是他想起一個人:熊劍東;想起一支部隊:稅警團。

  ▼第十三章 為虎作倀

  (胡蘭成與熊劍東定計殺李士群;「大特工」作了日本軍閥細菌戰的試驗品。)

  辦稅警團出自李士群的獻議。當汪記政府登場不久,周佛海的「十弟兄」中,最活躍的羅君強與李士群,交往密切,幾乎無一天不見面;見面時無一次不是在談如何擴張周系的勢力。羅君強為了替周佛海拉緊李士群,建議周佛海讓出警政部長,由李士群以次長坐升;周佛海如言照辦。李士群為了感恩圖報,因而有辦稅警團的建議。

  但是最後報來一個消息,終於改變了周佛海的態度。原來李士群志不在小,在政治關係上,頗想更上層樓;而胡蘭成想增強「公館派」的勢力,又以翦除周佛海的羽翼為首要之著,因而替李士群在汪精衛面前下工夫。偏偏陳璧君最討厭特工,公開說過:「七十六號的血腥氣太重。」所以胡蘭成要拉李士群人「公館派」,首先要打通陳璧君這一關。好不容易說動了她,曾經召見過李士群一次,對他的印象還不壞,但還談不到欣賞。李士群亦亟須再找一個表現的機會,加深陳璧君的印象,才可望踏入「公館」。

  這個機會來了。陳璧君有廣州之行,路過上海;此行需要帶一批衛士。原來在汪政府的「轄區」中,廣東是個孤懸南海的特殊區域,用人行政,與蘇浙皖三省不發生關係。「廣東省政府」的代理「省長」是陳璧君的族弟陳耀祖;「財政廳長」汪宗準是汪精衛的胞侄,在陳家班、汪家班之上的「牽線人」是陳璧君。她擁有一個汪精衛指派而為外界所不知的秘密頭銜,叫做「廣東政治指導員」;這一次是赴「政指」之任,而非以「汪夫人」之身份,回鄉掃墓,因而要帶一批衛士,一則增加她「政指」的威風;再則也確是需要防備「大天二」搗亂於萬一。

  李士群事先得到胡蘭成的通知,除了隆重接待以外;特為「孝敬」了一批全新的精良槍械,大獲陳璧君的歡心,再也不記得李士群來自「血腥氣重」的地方了。

  羅君強來報告了這個消息,周佛海求證無誤,不免起了戒心,隨即下了張條子給李士群,將籌備稅警團的工作,即日移交給羅君強。

  對李士群來說,好比一場春夢,由邂逅而通情愫,登堂入室,兩情歡洽,正當要攜手入羅帳時,卻為啼鶯所驚醒,那種悵惆空虛的感覺,著實難以消受。

  周佛海的「手諭」,好比討厭的枝上黃鶯;但啼鶯驚夢的策動者,卻是羅君強。因此,李士群對羅君強自是恨如切骨;對於周佛海的關係,當然亦與割斷相去無幾了。

  ***

  「稅警團」很順利地成立了。周佛海兼任團長;羅君強是副團長,在南京丁家橋成立了「稅警團幹部訓練班」,營長以上,須先受訓;不久,又加委了一個副團長熊劍東。

  這熊劍東原名熊俊,浙江新昌人,行伍出身;與胡蘭成少年相識,一別二十年,不道在李士群家又得相見,但容顏已改,彼此都認不得了,直到互敘身世,方始驚喜交集。

  熊劍東從紹興軍營中開小差到了杭州,胡蘭成在蕙蘭中學讀書,拿僅有的兩枚銀元給他做了路費,到了上海,轉往廣東從軍;到得抗戰爆發,已當到了團長,奉命在蘇常一帶打游擊。有一次到上海開會,為日本憲兵所捕,監禁了一年有餘,方始釋放。

  放出來,「階下囚」變成「座上客」。因為這一年多的監禁,熊劍東投降了日本人;日本人也很欣賞熊劍東,委任他帶領一支「皇協軍」,配合日軍作戰。這一次是從湖北來到上海,打算到太湖流域去招收舊部;以李士群家為居停,不想得逢舊識,敘到當年的情誼,對胡蘭成親熱異常。

  不久,熊劍東到蘇州,常州一帶,找到了好些舊部;那知此時已當了江蘇省長的李士群,暗中通知日軍「土橋部隊」,圍堵熊劍東的部下,兩人舊好變成新仇。熊劍東的那支「皇協軍」,改編為汪政府的「第二十九師」;熊劍東覺得沒意思,讓他的「參謀長」鄒平凡當「師長」,隻身到上海來找胡蘭成,另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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