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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日軍總司令部跟日本大使館,在兩個鐘頭之前才通知我,已經對美國、英國、荷蘭,發動了全面的攻擊。這樣重大的問題,日本在作出決定以前,我們竟然一無所知!」汪精衛重重地捶著桌面,「日本政府太豈有此理;太不把我們當作友邦看待了!」

  「日本方面有解釋。」周隆庠低聲下平地說:「由於奇襲珍珠港,關係太大,所以不能不保密。這一點,日本大使館再三致意,說要請主席特別諒解。」

  「外電報導,日本是在發動攻擊以後,才把停止交涉的備忘錄送交美國政府。這樣的作風,只有激起美國及同盟國方面的同仇敵愾的情緒,加緊團結。日本這樣做,自己註定了失敗的命運!日本軍閥這樣愚蠢地蠻幹;日本的元老重臣,全坐視他們的軍閥橫行,而無所匡救,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聚九州之鐵不能鑄此錯!」汪精衛用雙手使勁搔頭,連連問說:

  「我們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於是,正好由上海到了南京的陳公博說道:「日本一採取『以戰養戰』的辦法;這個辦法,今後勢必擴大實施。據說偷襲珍珠港很成功,照形勢判斷,日本是準備的,初期戰果會很可觀;這一來,軍部的氣焰更高,我們的處境將更困難,特別是對日軍搜括物資,應該預先籌畫一個對抗的辦法。」

  「現在還談不到辦法。」周佛海接口說道:「我們只有堅持一個原則,隨機應變,為國家保存元氣,替百姓解除痛苦,能做得一分是一分。」

  汪精衛用失神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大家,「盡其在我!」他歎口氣,「只好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會議就在汪精衛的嘆息聲中,不了了之;但與會人員之中,很有些人浮現著閃爍不定的喜色。這只要多想一想就能明白,是出於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情,日本人自討苦吃,抗戰至今四年五個月,終於露出來一線勝利的曙光。

  淪陷區內持著這種想法的人,不知道多少?同時,短波無線電中,也傳來了許多令人興奮的消息;大家最關心的,當然是來自重慶的廣播;領袖約見美、英、蘇三國大使,提交書面建議,表示中國絕不避任何犧牲,將竭其全力,與友邦共同作戰,建議採取聯合行動,美國對德、對意;蘇俄對日本,皆須同時宣戰。

  國際上的反應,恰如中國所期待,英國、加拿大、澳洲、荷蘭、希臘、戴高樂所領導的自由法國,以及海地、薩爾瓦多、瓜地馬拉、洪都拉斯、哥斯大黎加這些中南美的國家,都發佈聲明,對日本及德意宣戰。侵略中國的日本,一夕之間成了世界公敵。

  從七七事變以來,中國一直是抗戰,日本則是不宣而戰;到了這時候,中華民國終於正式對日宣戰,並聲明對德、意兩國,處於戰爭地位。同時分別照會羅斯福、邱吉爾及史達林,建議由中美英蘇荷五國,訂立聯盟作戰計畫,由美國領導執行。邱吉爾複電贊成;美國則不但同意,而且認為這是「至為切要」之舉,希望十二月十七日以前,在重慶召集聯合軍事會議,彼此交換情報,並商討對於東亞如何採用最有效的陸海軍行動,去擊敗軸心國家。雖然蘇俄還未迅速作出反應;但是,中華民國已處於對付世界公敵日本的關鍵地位,在世界舞臺上,與美國、英國同為要角。自鴉片戰爭至今中國的國際地位,提高到第一級;是淪陷區的百姓,最感到驕傲興奮的一件事。

  因此,無線電中不斷傳來的壞消息:日本進攻泰國,兵不血刃而下;越南屬於維琪政府的法軍,與日本訂立軍事同盟;日本在馬來西亞北部及菲律賓登陸;日本佔領美國的屬地威克島、關島;以及英國的主力艦「威爾斯皇子」號、「卻敵」號為日本飛機炸沉等等,所予人的感覺,並非沮喪,反是興奮。

  因為,大家對美國的國力是有信心的,日本不過乘美國不備,取得一時的勝利而已;等到美國正式動員,日本一定不是她的對手。此刻美國吃的虧愈大,將來報復的決心與力量亦愈強。這就是大家興奮的緣故。

  但是,對於日軍進攻香港,大家就不能以隔岸觀火的心情來看待了,因為香港有許多對國家有關係的重要人士;特別是金融家在內。

  【第十五章 明珠失色】

  東京時間十二月八日上午三時許,大本營接到第二十五軍司令山下奉文中將已開始登陸馬來西亞的電報;隨即在十分鐘以後,將預定的電報發了出去,只有三個字:「花開矣」!

  這個電報分致中國派遣軍司令畑俊六、駐華的第二十三軍司令酒井隆中將、華北方面軍總司令岡村甯次大將、駐漢口的第十一軍司令阿南惟幾中將、駐上海的第十三軍司令瀘田茂中將、駐臺北的第十四軍司令本間雅睛中將。這「花開矣」三字,是預先約定的密語,表示已在馬來西亞登陸。

  在南方軍的初步軍事行動中,有三個必須佔領的據點:新加坡、香港、菲律賓。此三地的作戰計畫,原則上是先為其難;馬來西亞作戰,成敗難決;所以必須二十五軍在馬來西亞奇襲登陸成功,第十四軍及第二十三軍,才可以用「正攻法」對菲律賓及香港開始進攻。

  進攻香港的主力,是隸屬於第二十三軍的第三十八師團,另外配屬步兵聯隊及炮兵隊各一;當然也有轟炸機及兵艦分自海空支援。

  十二月八日清晨,九龍半鳥的餐廳內,紳士淑女正悠閒地在進早餐,一面飲果汁,一面看報;報上並沒有日本奇襲珍珠港的消息——因為同盟社的通訊稿送到,報紙已經上機器;總編輯也在看完大樣後,回家睡覺,根本就不知道有這麼一條超級大新聞。

  突然之間,傳來巨響,震得門窗戛戛作響;於是大部分的客人都奔到窗口去觀望,但一無所見。有人指著《南華早報》上的記載說:「是英軍在試炮。」

  這個說法很快地被否定了,電話中傳來的報告是:啟德機場被日本飛機所轟炸;日本已經對英國宣戰。街上人來人往,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尤其是家住香港的,更為焦急,因為香港政府在毫無任何通告或暗示之下,停駛了香港、九龍間的渡輪。

  這突如其來的大變化,引發了一連串的惡性反應,商店關門;公共汽車停駛;電話有時通、有時不通;而整天空襲警報不斷,以致於香港到九龍,或者九龍到香港的人,如果當地沒有親友可以投靠,便陷入了進退維谷的窘境。

  最狼狽的是短期逗留的旅客,無端成了斷梗飄萍。劉德銘就是如此:從離開上海到香港,輾轉到達內地,哪知運氣不好,跟「組織」上聯絡的兩條線,陰錯陽差,都沒有能接得上頭。於是東飄西蕩一年多,終於在昆明「歸隊」;立即領受了一項任務,重回上海。三天前由昆明飛到香港,要等候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同志」到達,扮成夫婦,一起坐船到上海,不想失陷在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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