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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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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件筱玲紅求之不得的事,但一聽條件,半晌作聲不得。楊淑慧的條件,一共四個:第一、住在一起。第二、稱周佛海夫婦是老爺、太太;對他們的女兒周慧海、兒子周幼海要叫小姐、少爺,完全是舊式家庭的規矩。第三、當夕要獲得楊淑慧的許可。 這三個條件雖然苛刻,畢竟在理論上說是做得到的;那知還有做不到的第四條:不許生男育女。 只看第四個條件,周佛海便知楊淑慧並無解決問題的誠意;而且事實上,筱玲紅這時已懷孕在身。因此周佛海明白表示,楊淑慧承認筱玲紅是「家屬」的一員,他很感激;但決不能在一起住。 問題演變至此,真到了推車撞壁的地步。儘管楊淑慧常常打電話給林之江,要他拿手鎗去逼筱玲紅自動離異;可是她也知道林之江表面滿口答應,其實是在敷衍,因此她決定採取法律行動,到法院去告上一狀,要求與周佛海離婚。 這場官司她預備到上海去打,主要的原因是,上海有個名氣很響的律師叫蔣保厘,他的妻子跟楊淑慧是同學,所以決定委託蔣保厘代理她的訴訟。 周佛海知道了這件事,又驚又喜;知道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不容輕輕放過。當即親筆寫了一封信,託陳公博的秘書長趙叔雍由京回滬之便,代表他去跟金雄白接頭。 周佛海的話說得很明白,如果金雄白能夠化解其事,固然最為理想,但不期望會有這樣圓滿的結果;只是這場官司,最後不論是離是合,內幕千萬不能洩漏出去。這就是金雄白幫周佛海的忙,必須要做到的一件事。 這自是非常艱鉅的任務,而在金雄白義不容辭;一口承諾下來,問楊淑慧的行蹤,自動迎了上去。 這天下午到了北站,等南京車到,在頭等車廂前面守候;果然,發現楊淑慧帶了個老媽子下車,便扭轉臉去,裝著找人的樣子。 「雄白,雄白!」楊淑慧喊他:「你怎麼在這裏。」 「啊,周太太,」金雄白答說:「我是在接人。」 「你向來不送往迎來的?今天接誰?」 「是一位父執。」金雄白一面說,一面東張西望;頭等車只有一節車廂,客人很快地都下了車,他故意裝出失望的樣子,「大概『黃牛』了!我那位父執是名士派,隨隨便便的,一定不來了。」他問:「周太太有沒有車來接?」 「沒有!我這次來,佛海不知道;所以也沒有叫家裏派車來接。」 「那,」金雄白說:「那末,我送你,到那裏?」 「我去看個同學。」 「好的,走吧!」 出車站上了金雄白的汽車,楊淑慧迫不及待地吐苦水,「你好久沒有到南京來了。」她說:「知道不知道我跟佛海鬧翻了?」 「不知道。」金雄白非常關切地問:「為甚麼?」 「自然是佛海太對不起我!我忍無可忍,決定請律師——」楊淑慧突然停頓;然後自責地說:「啊!我真起昏了,怎麼會想不到你是律師,還要去請教別人。」 「喔,」金雄白一本正經地問:「周太太,你是不是要委託我替你跟佛海談判離婚?」 「是啊!我不託你託誰?雄白,你肯不肯幫我打官司?」 「我怎麼能說不肯。而且我也沒有理由推託;你這樣的當事人,那個律師都願意替你辦案。不過,周太太我有兩點,要先說明白。」 「你說,你說!」 「第一、要正式簽署委託書。朋友是朋友,法律是法律;你委託我,一定要照正常手續辦。」 「這不成問題。第二呢?」 「第二、你既然委託了我,我當然以保護你的權益為唯一目標,法律問題有各種解決辦法,只要達到目的,並不是非要進狀子對簿公庭不可。你要把經過情形,真正意向跟我說得清清楚楚,不能絲毫隱瞞;我能替你盡心策劃,達到你所希望達到的目的。」 「對,對!」楊淑慧很高興地說:「我真是運氣不錯!剛好遇到你。說實話,我本來想請教蔣保厘,他太太是我同學。不過,我跟佛海的事,外人不大瞭解;有些話,我亦很難說得出口。遇到你,再好都沒有;我沒有甚麼礙口的話不能告訴你。」 於是楊淑慧改變了主意,先是不想回家,等找到蔣保厘,採取了法律行動,給周佛海一個措手不及,然後再公開自己的行蹤;此刻已無此怕周佛海知道了會設法攔阻的顧慮,盡不妨到家細細去談。 到得周家,金雄白派司機回事務所,關照幫辦取來受任委託書;接著便聽楊淑慧細訴經過。她要求金雄白,即夕赴京,代表她去跟周佛海談判,倘或不願與筱玲紅分手,便須離婚;如果不願離婚,請金雄白法院遞狀子起訴。 在長達數小時的接觸中,金雄白已經完全證實他的推測,楊淑慧那裏真的想離婚?不過以此作為逼迫周佛海就範的手段而已。 真意既明,事情便好辦了。金雄白一諾無辭;讓楊淑慧簽了委託書,打電話定好了車票,便由周家徑赴北站上車。 *** 聽說金雄白的初步行動,完全符合預期的結果;周佛海的愁懷為之一寬。但未來的問題,還棘手得很。 「雄白,」他坦率而懇切地說:「我跟楊淑慧是貧賤結合,情同糟糠;現在兒女都已成人,我在道義上、情感上,都決沒有跟她分離的可能。」 「這一點,我也看得出來。可是,以目前的情形來看,恐怕你非割愛不可。」 「這個愛,實在割不下!我不諱言,我一生好玩,也遇見過各式各樣的女人,可是從來沒有像筱玲紅那樣出自衷心的愛過。」周佛海略停一下,用充滿了感傷的聲音說:「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我的心境你總也能夠想像得到;像我,前途茫茫,而眼前又有這麼多難題目堆在我面前,如果我不能找到片刻歡樂,暫時忘卻眼前,我的精神非崩潰不可。這片刻的歡樂,只有筱玲紅能夠給我;只要有她在我面前,我甚麼痛苦,都可以拋諸腦後;讓我得到一個充分的休息,恢復勇氣與精力,重新面對艱鉅,從這個意義上說,筱玲紅是我的一服心藥。」 「這服藥的名字叫做忘憂草。」金雄白苦笑著說:「可是很難保全。」 「你一定得想辦法!」周佛海接口就說:「人人中年,垂垂將老;花月情懷,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而況,她已經有了喜,在良心上我更不能拋棄她;雄白,你無論如何得替我籌個兩全之道。」 「原來有喜了。尊夫人知道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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