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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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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無所謂,把思平他們的名字,開三五個上去,董事會就有了,反正社長一定是你。」周佛海又說:「不過,經費很困難,開辦費有限,經常費更不會多。一切靠你精打細算,量入為出。」 金雄白心想,經費還在其次,最要緊的是人;所以一回到《中報》,立刻召開社務會議,想調幾個人去做幫手。 等他說明經過,提出要求;一桌的人,沒有誰來答一句話。金雄白的心涼了;經過難堪而漫長的五分鐘,他只好跟羅君強一樣,說一聲:「散會。」 已經答應了,不能翻悔;金雄白只有單槍騎馬,到了上海。報館都在公共租界的福州路,這裏一是最古老的鬧區,但房屋卻不像南京路——大馬路那樣,盡是最新的建築;《文匯報》在四馬路石路口,與吳宮飯店望衡對宇,是一座單開間三層樓的舊式市房。三樓編輯部,二樓排字房,樓下機品間;所謂機器是一部對開的捲筒平版機。 金雄白嚇一大跳,「這種老爺機器,怎麼能印報。」他說:「吃了二十年的報館飯,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機器。」 「機器雖然老舊,也有它的好處。」丁默邨留下來的,那個姓卜的會計兼庶務,陰惻惻地說:「省得澆版了。」 金雄白報以苦笑,「去看看字架子。」 他說:「看不看都一樣。」 真的看不看都一樣,字架子上連五號字都不全;各體標題字,「花邊」,全付闕如,「銅模、鑄字機呢?」他問:「這總該有吧?」 「有的。」老卜拍拍肚子:「在這裏。」 「怎麼說?」 「丁部長關照我跟朱小姐留守;薪水沒有,吃飯自己想辦法。我們只好先吃白報紙,後吃鉛條;上個月吃的銅模;前天把鑄字機也吃掉了。金先生,」老卜指著懸在半空中的閣樓說:「我把賬目移交清楚;遣散費請你斟酌辦。」 金雄白楞了一下,急忙說道:「不,不!請老兄幫忙,我還要多多借重;決不會再讓老兄吃鉛字、銅模。」 「我也不想吃;吃下去不好消化。」 「走!」金雄白一把將他拉住,「我請你吃容易消化的東西。」 「謝謝!應該我替金先生接風;不過只好請金先生吃頓『麼六夜飯』。」 「沒有你請的道理,我來請。走!」 下樓坐上七十六號派來的汽車,一直到國際飯店;在十四樓新辟的「雲樓」,請老卜吃「色白大菜」。這是上海最「貴族化」的消費場合,老卜不免受寵若驚;將銅模、鑄字機押在甚麼地方,告訴了金雄白,只要花新品五分之一的價錢,就可以把東西贖回來。 「金先生,」老卜咀嚼著白酒煨羊排,關心地問:「你這張《平報》,預備怎麼樣做法?」 「你看呢?」金雄白答說:「我正要向你老兄請教。」 「辦報我不懂。不過發行方面,我提醒金先生,恐怕有問題。」 「怎麼呢?」 「報販恐怕不肯發。」老卜輕輕說一句:「立場問題。」 金雄白是早就考慮過了的,當下表示虛心接受指教。為了表示請他吃這頓飯,完全是出於友誼,並無所求,所以往下不談正事,只談風月,盡歡而散。 坐上七十六號的汽車,回到七十六號;金雄白家住在法租界呂班路萬宜坊,但從參加了汪政府,就很少回家,甚至到了上海,連電話都不打回去。這天因為有好些心事要跟李士群談,根本就沒有想到過家。 「怎麼,」李士群問道:「聽說你一張報辦得不過癮,還要辦一張?」 金雄白報以苦笑,「你也吃我的豆腐。」他說:「我倒不便跟你談正經了。」 「既然知道我吃吃豆腐,還說甚麼?」李士群說:「甚麼正經?快說!我替你辦完了,你陪我摸十六圈。」 「十六圈不行!至多八圈。」 「好,八圈就八圈。你說吧!」 「《文匯報》那個地方,你總知道。」 「我記不起了。怎麼樣?」 「安全大成問題。要仰仗你了。」 「要多少人?」 「總要十二個。」 「十二個就是三十六個。」李士群說:「分三班輪流,這筆開銷不輕;不過,你老兄的事,我們當然白當差。」 「言重、言重!」金雄白拱拱手說。 「還有甚麼事?」李士群一面問,一面已經拿起電話在邀牌搭子了。 很不巧,邀來邀去湊不齊。七十六號有的是人,不過李士群是不跟部下打牌的;因為牌桌上口沒遮攔,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一句重要話洩漏了,就會引起不測的後果。他的牌搭子之難湊,原因亦即在此。 「那就談談吧。」他說:「你這張《平報》,預備怎麼個辦法?」 「不辦則已,要辦當然要辦得與眾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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