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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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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周佛海當天就到了上海,一下車便找潘三省。原來周佛海藏嬌金屋,楊淑慧早得風聲;周佛海由於司機所透露的消息,亦有警覺,心想遷地為良。但其時陽曆年後陰曆年;陰曆年後緊鑼密鼓,預備組府,將這件事就擱了下來,直到一個月前,才託潘三省另外覓屋。那知就在已覓得新屋,大媛正在收拾箱籠,預備遷移時,楊淑慧已獲得確實情報,找李士群的老婆葉吉卿幫忙,弄了一班「白相人嫂嫂」打上門去;將大媛辛苦經營的香閨,砸得稀爛。阿翠一看不是路,溜出來打電話向潘三省告急;潘三省口中說:「就來,就來!」心裏打定主意,讓楊淑慧出足了氣再說;事實上他亦決不敢出面去捋「虎」鬚。 「部長,」潘三省說:「請你原諒我!連你部長都惹不起周太太;我又怎麼敢?不過,善後工作,我料理好了;現在我陪部長去看令寵。」 說罷,潘三省陪著周佛海上了他的「保險汽車」——特製的開特勒克,三排座位六扇門,前後防彈玻璃。周佛海與潘三省在六名「羅宋保鏢」夾護之下,由南京路出外灘,過北四川路橋到虹口;只有在這個區域,大媛才可以不愁楊淑慧再度打上門來。 大媛的新居,也是一幢精致的小洋房;隨從依舊,排場不減,可是大媛的神情卻改過了,蕭索憔悴,一見了周佛海,兩行眼淚就掛了下來。 「大媛小姐,」潘三省說:「你跟部長到樓上去談談。」 樓上的臥室,卻空落落地沒有甚麼陳設;大媛喜歡收集香水,本來一進她的房,首先觸入眼簾的,就是大梳妝台上五光十色的百十個玻璃瓶,此時只剩得十分之一都不到了。 「你不要難過。」周佛海握著她的手說:「這裏很安全,不會再有麻煩;你別怕!」 「我那裏能不怕?到現在還常常做惡夢——」 大媛且哭且訴,將楊淑慧帶來的那些「白相人嫂嫂」如何用下流話醜詆;如何拉破她的內衣,有意凌辱的情形,拉拉雜雜地說不盡言。周佛海除了皺眉以外,唯有好言慰撫;並沒有一句責備妻子的話。 這一下,太傷了大媛的心。本來她已經想下堂求去;潘三省勸她,最好等見了周佛海再說。大媛心思倒也活動了,只要周佛海能說句公道話,另外對她的安全確有保障,委屈也就算了。不道他是這樣的態度,舊怨加上新恨,心裏的氣一下子湧了上來,決定分手。 「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不明不白跟了你,永遠不會出頭。」大媛打開房門,衝下樓梯,一面連聲大喊:「潘先生、潘先生!」 「怎麼樣?」潘三省迎上來問:「大媛小姐,有話好說。」 「我話都說盡了,他怕他的雌老虎老婆怕死了。我再跟他在一起,人家要了我的命,他也不會替我伸冤。」 潘三省一聽這話,心裏明白,這頭露水姻緣,不如拆散為妙。周佛海少了好些麻煩,自己在楊淑慧面前也可以表功一番。 主意打定,便向大媛低聲說道:「周部長跟周太太是患難夫妻;周太太再狠,周部長也要讓她的,你犯不著夾在裏面吃虧。你有啥條件,我替你去說。」 大平原已打消分手的念頭,所以也不曾考慮過分手的條件;遽然之下,不知所答。潘三省掌握機會,不等她再開口先爭取主動。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虧,你先這裏坐一下,我替你去談。」 說著,拋開大媛,上樓而去;只見周佛海坐在大媛梳妝台前,對著大鏡子在發楞。 等他在開著的房門敲了兩下,周佛海才轉過臉來說:「你看,她發這麼大的脾氣。」 「她發脾氣不要緊,就怕周太太發脾氣。」潘三省問:「部長,你是怎麼個意思?跟我說一句,我替你辦。」 「我,」周佛海搖搖頭,「總覺得於心不忍。」 這意思就很明白了,並非捨不得大媛,只是覺得就此拋棄,良心有虧。在潘三省看,可以拿金條美鈔來彌補,不足為慮。 「部長,依我說,倒不如趁她年輕,早早放她一條生路,良心上反而過得去。」潘三省放低了聲音說:「部長在公事上,已經夠傷腦筋了;再為這種事佔了工夫,太划不來。再說,是大媛自己鬆的口,求之不得;多送她點錢就是了。」 周佛海嘆口氣說:「也只好如此了。送她多少錢,請你替我作主;過後我再跟你算。」 「小事,小事。」潘三省說:「部長來過了,意思已經到了,請吧。」 「嗯,嗯。」周佛海躊躇著,臨別還想跟大媛說幾句話。 「算了,算了!」潘三省看出他的意思,隨即催促著說:「提得起,放得下。我替部長再找好的。」 等周佛海黯然魂消而去,潘三省便跟大媛談條件,結果是十根條子「叫開」。那時黃金市價,每兩法幣八百元,十根條子折算法幣,恰好比梅思平的楊小姐的「四萬」,加了一倍。 辦完了這件事,潘三省自然要去報功;當周佛海很客氣地道謝時,他想到有件事,應該可以說了,「部長,」他說:「有個朋友,我不知道那裏得罪了他?想請部長幫我調停、調停。」 「誰?誰跟你鬧得不愉快?」 「雄白!」潘三省說:「他常常在《中報》上罵我,部長總知道的吧?」 「不不!我一點都不知道。」周佛海有些困惑,「《中報》我也是每天必看的,沒有看到罵你的文章啊?」 「罵『大世界』,不就是罵我?」 「啊,原來『大世界』是你辦的?」 原來汪政府成立的同一天,南京夫子廟出現了一家遊戲場,就是潘三省投資的「大世界」;其中煙賭嫖一應俱全。辦報要想站得住,自然要向這些地方「開火」;所以《中報》在它開張的第二天,也就是《中報》創刊的第二天,社會新聞版就刊出了一篇《大世界》的特寫,痛加抨擊。潘三省惹不起金雄白,便只有向周佛海告狀了。 「好吧,」周佛海慨然應諾,「我來跟他說。」 回到南京,一通電話將金雄白邀了來,周佛海開門見山地表示不滿。 「你知道我跟三省很熟;你也明知道『大世界』是他辦的,何苦在《中報》上寫得如此不堪,讓我為難?」 「我倒不覺得你會為難。」金雄白答說:「這篇稿子,還是我特為要採訪部寫的。」 一聽這話,周佛海眼都直了,「那是為甚麼?」他說:「你不是故意的嗎?」 「是的,我是故意的。潘三省一直拿你們在招搖;開出口來公博如何如何,佛海如何如何?人人知道他是你們的『皮條客人』;我是為了你們好,特意登這麼一篇稿子,等於間接替你們闢謠。」 振振有詞的一番話,想想還駁他不倒;而且,事實上也確有他所說的闢謠的作用。周佛海也就只好皺皺眉不作聲了。 可是,一直處心積慮在想抓權的羅君強,卻以為有機可乘,除了不斷在周佛海面前挑撥是非以外,暗中還有佈置;等到有一天金雄白回上海,他親自打電話到編輯部及經理部,召集職位較高的工作人員開會,地點就在他家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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