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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於是他說:「辦文化事業,只要不違背國家民族的利益,佛海是無有不贊成的。」

  「當然是中國本位。不過立場也要顧到,所以應該說是新中國本位。」

  金雄白無意再探詢何以謂之「新中國本位」;只問「此外還有甚麼意見,需要我轉達?」

  「我想跟他當面談一談,或者在南京,或者在上海,都可以。請問雄白兄,你能不能費心安排?」

  「這也談不到費心,我打電話問他好了,他一定表示歡迎的。」金雄白又問:「是你一個人嗎?」

  「不!大概三四個人。」

  「岩井當然少不了的。還有呢?」

  「不一定,名單等我決定了再通知你。」袁殊問道:「我跟你怎麼聯絡?」

  金雄白先不答所問;堅持要知道去看周佛海的是甚麼人?故意暗示:「除足下與岩井之外,也許有佛海不願,或不便見的人。」

  袁殊想了想說:「那就是陳孚木吧。」

  陳孚木雖說身份有些可疑,但似乎不如袁殊另外的兩個助手翁永清、劉慕清背景更複雜;金雄白認為周佛海是可以接受的。

  「我在上海居處不定,我跟你聯絡好了。」金雄白不肯透露要辦《平報》的消息,「如真有必要,你打電話到警政部駐滬辦事處好了。」

  這個機關是七十六號的別稱;袁殊點點頭說:「原來你住在李士群那裡。」

  「是的。」金雄白答說:「那裡比較安全。」

  正事談完,金雄白因為心鄙僕人,不打算再當他一個朋友,所以不稍逗留;起身告辭時,倒很想跟含香老五再見個面,哪知竟失所望,也只好算了。

  這天下午,他要了個南京財政部的長途電話;轉達了袁殊的要求,周佛海一諾無辭,於是立刻又打電話通知袁殊。

  「啊,金二少,」含香老五在電話中說:「我想你一定要留下來便飯的,特為到八仙橋小菜場去買菜,甲魚、蚶子、青蟹,統通只好自己吃了。」

  「啊,抱歉,抱歉!」金雄白說:「我請老袁說句話。」

  「他出去了。」

  「喔,」金雄白心想,這是個機會,「你一個人在家?」

  「是的。」

  「日子過得怎麼樣?」

  「馬馬虎虎。」

  「老袁待你不錯吧?」

  「嗯——,」含香老五吞吞吐吐地。「馬馬虎虎。」

  這就很明顯地表示出來,日子過得並不如意;金雄白很想將李士群的話告訴她,但到得口邊,又改了主意。

  「老朋友還常見面吧?」他問。

  「金二少是說那些人?」

  「譬如《申報》的唐先生、趙先生。」

  唐是唐世昌,趙是趙君豪,都是以前陪杜月笙常在含香老五閨中盤桓的,「唐先生常碰頭。」她說:「趙先生好久不曾見面了。」

  「噢,過兩天我有幾句話托唐先生告訴你。你聽了擺在肚子裡,自己作打算好了。」

  「金二少,甚麼話?」含香老五問道:「能不能在電話裡告訴我?」

  「電話裡說不清楚。」

  「那末,我請金二少在弟弟斯吃咖啡?」

  「謝謝!我實在很忙。」金雄白趕緊沖淡自己話中的嚴重性,「不是甚麼了不起的事;你不必擺在心上。」

  說完掛斷,另外撥電話給唐世昌,約他一起在冠生園吃飯;唐世昌回答他,晚上有四個飯局,無法分身;此刻倒有工夫。於是約定在大光明電影院的咖啡室見面。

  【第七章 壁壘分明】

  「聽說你要接辦《文匯報》?」唐世昌一見了面就問。

  「是的。報名定了,叫做《平報》;我正要托你,請你幫忙找幾個人給我。」

  「難!」唐世昌答說:「我只能替你問問,不能勉強人家;將來出了事,我要負責任。」

  「你找來的人,就不會出事。」

  「那也不一定。有個人會作梗。」唐世昌又說:「不是我不肯幫你的忙;我欠你的情很多,沒有話說。現在你要我找人;找來的人靠不靠得住,沒有把握。倘或在你那裡搞點花樣出來,豈不是變了我對不起你?」

  金雄白心想,這話倒也不錯,如果軍統與中統,趁此機會,要求唐世昌介紹幾個人到《平報》,在他拒之不可;在自己就是咎由自取。不如不教他為難為宜。

  「好,這件事作為罷論;另外一件事你辦得到,而且可以幫你手下賺幾文。」金雄白說:「《平報》創刊那天,我要在申新兩報登全幅對面;廣告請你去發,傭金照算。」

  唐世昌點點頭說:「這件事我無論如何替你辦到。不過,日子要早半個月通知我,好把地位留出來。」

  「那當然。」金雄白想起一句話,「你剛才說有人作梗,誰啊?」

  「你倒想想看,還有誰?」

  「華亭?」

  「當然。也只有他才夠資格作梗。」

  原來金華亭在新聞界與金雄白齊名,號稱「兩金」;他在《申報》跑政治新聞,因而認識了好些党國要人,跟周佛海也是朋友。抗戰爆發,政府遷至漢口,周佛海代理中宣部長,派金華亭為駐滬特派員。以後周佛海到了上海,過去的長官部屬,成了不兩立的敵人;周佛海怕他處境為難,托人約他見面,請他照常當中宣部駐滬特派員,只希望對周佛海個人稍為客氣一點;同時表示,按月致送津貼五百元。這件事只有極少的幾個人知道。

  金華亭器小易盈,頗為矜重他那個宣傳官兒的頭銜,開口閉口「我是中宣部特派員」;有時甚至以此身份,干預《申報》的行政,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令人齒冷。但他懷的鬼胎,自己知道;唯恐有人懷疑他受了汪政府的津貼,所以反汪的調子越唱越高,終於惹得七十六號作成了「幹掉他」的決定。這個決定已經身兼「特工委員會主任委員」的周佛海批准;哪知恰好為金雄白所發覺,極力為金華亭求情,周佛海勉強將原批的「准予執行」,改為「暫緩執行」。

  金雄白知道,如果再有這樣的情況,給周佛海磕頭亦無用;因而找到唐世昌,托他轉告金華亭,明哲保身;否則真正是愛莫能助了。

  過了幾天,唐世昌來看金雄白,說金華亭最初的反應是神色一變;過了一會硬起來了,他說:「姓金的自己做了漢奸,居然還公然來恐嚇我!我不受他的恐嚇。」

  這一來,金雄白和他的交情,自然就斷了。所謂「作梗」,當然是他會警告任何預備參加《平報》的人。金雄白明白了這一點,更加諒解唐世昌的苦衷;而且也省悟到招兵買馬,需要秘密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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