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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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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周佛海將丁默邨找了去,要他抓袁殊;丁默邨說,他跟吳醒亞是一起的,有「中統」的關係,他不能抓他。不但丁默邨,連李士群也一向對「中統」另眼相看的,因為他們都是「中統」出身,舊日同僚自有香火之情;同時也是為自己留個退步。 「你知道不知道,」周佛海問說:「袁殊有四方面的關係:日本、中共、中統之外,還有軍統?」 「我知道。」丁默邨坦率答說。 「既然知道,我希望你即刻採取行動。」 於是袁殊以「軍統」駐滬情報人員的罪名,為七十六號逮捕。岩井很快地就知道了,去見丁默邨及日本憲兵隊駐七十六號的聯絡官塚本中佐,要求釋放袁殊。 丁默邨與塚本一致拒絕。岩井退而求其次,要求保釋,亦商量不通;最後提出要求:借用兩個星期。 「我受軍部的委託,有一項極重要工作,交給袁殊辦理,快要完成了;借用兩星期到期還人。如果你們不相信,不妨向影佐禎昭大佐求證。」 抬出這個汪精衛的「最高顧問」,丁默邨終於不能不同意。岩井將袁殊保了出來,一輛汽車開過外白渡橋,安置他在北四川路駐滬總領事館的禮查飯店;這裏是「皇軍」直接管理的「警備區」,為七十六號勢力所不能到,所以到期岩井不還人,丁默邨亦拿他沒辦法。 更壞的是,這一來反逼得岩井提早將「興亞建國運動」的招牌掛了出來;本部就在閘北寶山路岩井家中,對外的名義,只稱「岩井公館」。岩井替他拉攏一批日本浪人,都是與軍部少壯派有密切關係的極右派分子,如兒玉譽士夫等;中國人方面的成員,亦極盡其光怪陸離之至,連專以三角戀愛為題材的小說家張資平,都羅致在內。 周佛海當然無法容忍,跟岩井的交涉沒有結果,迫不得已只好向影佐禎昭,提出極嚴厲的警告:如果日本人要扶植一些背景複雜的人,另樹一幟,公開活動,即表示對汪精衛不信任,立即停止組府的工作。 事態嚴重,影佐不能不接受周佛海的要求;但他本人的處境很為難,因為這個組織原是他授意岩井發動的,自不能出爾反爾。因此他一方面通知岩井,最好暫停活動,尤其不可招搖;一方面關照岩井託日本駐華大使館的一等書記官清水董三,陪著他一起去向周佛海解釋。事情就這樣拖了下來。 如今迫不及待地又要解決這樁「懸案」,是因為有個特殊的原因;周隆庠是到了周佛海那裏才知道,前一年秋天,也就是周佛海向影佐提出嚴重的交涉之前不久,岩井曾率領了「興亞建國運動」的八名發起人,到東京拜訪過內閣總理大臣阿部信行大將。如今阿部是以「重臣」的身份奉派來與汪政府談判基本關係的「特使」;如果岩井、袁殊借阿部的招牌有所活動,將會增加汪政府很大的困擾。因此,周佛海再度表示了強硬的態度,「興亞建國運動」非解散不可。 「周先生,你實在是誤會了。」影佐很婉轉地說:「『共同防共』是近衛三原則之一;亦為貴我雙方合作的主要基礎。請你想,我們怎麼會支持一個中共工作的組織。」 「不錯,我相信你跟岩井的本心無他!但是,你們完全不清楚袁殊的背景。他們羅致的人,都是赤色分子,對於這樣一個具有鮮明赤色的組織,莫非你跟岩井居然能視而不見?」 「這,」影佐答說:「是周先生主觀的看法。」 這一下,周佛海火了,「大佐,你太偏聽了岩井;而岩井是『政治色盲』。」他抓起筆來,在便條上寫了一個名字,遞給影佐:「你知不知道這個人?」 影佐看上面寫的是「惲逸群」三字,搖搖頭說:「不知道。」 「這個人本來是一個通訊社的記者,從外表上看,了無是處;可是,他是資格很老的共產黨。」 「真的嗎?」影佐仍舊在懷疑。 「我現在無法使你相信。可是我可以告訴你一個試驗的辦法;此人現在住在袁殊那裏,深居簡出,而『興亞建國運動』的幹部名冊中,並沒有他的名字,你想,這說明了甚麼?」 「有這樣的事?」影佐到此時才有了明確的答覆:「我要調查。如果真有像周先生所說的情形,當然很可疑。我要勒令岩井解散!」 周佛海點點頭,轉眼看著周隆庠說:「你聽到了影佐大佐的話了?你做個見證。」 交涉到此告一段落。過了五六天,周佛海關照周隆庠向影佐探問結果;影佐答說,他已經證實了確有此事,也曾依照承諾,勒令岩井解散;他說:「『興亞建國運動』這個名義,已經不存在。」 周隆庠將他的話,據實轉報;周佛海知道問題並未解決,「名義不存在」的說法,意味著實際活動仍將繼續。 為了處理袁殊的問題,周佛海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的一個密友,也是「十弟兄」之中的中堅分子金雄白,其時他有掛牌做律師,以他在新聞界的關係,各方介紹的案子很多;特區法院與巡捕房又多的是熟人,所以業務茂盛,路路皆通,生活潑為優裕。但他是個戰國策士型的人物;又有東漢智識分子,過分看重私人義氣的毛病,感於周佛海的情誼,不顧一切,如上海白相人打話的「閒話一句」,毅然「落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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