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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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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褚部長很瞭解,不會誤會。」鳥居太郎笑一笑說: 「恐怕褚部長自己都不知道,他這隨便說的兩句話,可能會害得板垣中將大為緊張。」 他說的板垣中將,就是「中國派遣軍總司令」的總參謀長板垣征四郎,是日本陸軍少壯派的中堅分子。在他當關東軍高參時,與同僚後輩石原莞爾,發動了九一八事變,稱之為「石原智略,板垣實行」,是個很難纏的傢伙;所以周隆癢很傷腦筋。 「還有,」鳥居太郎又說:「外務省方面,也可能會延遲發佈阿部大將使華的消息。」 這就更嚴重了。原來周佛海主持對日交涉時,曾經一再要求日本,首先承認汪記政府,同對遣派「大使」。日本內閣與軍部意見一致,因為還希望能跟蔣委員長談和,一時不便承認汪記政府,表示仍舊尊重遷都重慶的國民政府。至於派大使,應在承認新政權以後,目前為了便於談判基本關係起見,日本決定在汪記政府成立以後,遣派一名特使。人選亦已決定,是卸任的首相陸軍大將阿部信行;預定在四月一日宣佈。 如果因為褚民誼信口開河的兩句話,日本外務省先要澄清此事,再發佈阿部使華的消息,那就意味著新政府的對日外交,一開始便有挫折,這在周隆庠看,是件很嚴重的事,也宜乎及早解釋,才能弭患於無形。 於是等褚民誼回到部長室,周隆庠便將鳥居太郎的話,很宛轉地作了說明;然後請示處置辦法。 禮貌很周到,實際上是有意難一難「部長」。果然,褚民誼楞住了;他沒有想到,隨隨便便一句話,竟會引譬如此嚴重的後果。 「我跟汪先生去說,我不能做這個部長;連說話的自由都沒有。」 「是的。」周隆庠平靜地答說:「做外交官,就是在這方面必須受拘束。請部長亦不必跟汪先生去說,似乎頭一天就要摜紗帽,夫人會不高興。」 周隆庠口中的「夫人」就是陳璧君;汪政府中除了羅君強,數褚民誼最怕她。羅君強還可以敬鬼神而遠之;褚民誼是至親,三天兩頭要見面,她嘮叨起來、想不聽都不行。所以一提到她,褚民誼就氣餒了。 「反正部長的本職是副院長,目前也不必辭兼職;剛才部長說過,請善伯先生當家,以後關於外交方面的事務,部長不管就是。」 「對、對!請徐善伯替我主持一切,有甚麼儀式,要我出席,我來擺擺樣子就是。」褚民誼又問:「今天有甚麼活動?」 照道理,像這種日子,外交部是最忙的時候,各國使節覲賀、設宴招待,往往人手不夠,還要臨時向外借調。但汪記政府成立,除了「滿洲國」有一通賀電以外,那一國也不理睬;這自然是很令人難堪的事,不過周隆庠卻沉得住氣。 「國難期間,一切從簡。」他輕描淡寫地說。 「那末,我在部裏沒事了吧?」 「是的。」 「沒事我就要走了。」褚民誼說:「以後一切請你跟徐善伯疲勞。」 出了部長室,褚民誼又去看徐良,將私章交給他保管;隨後又到各司的辦公室去周旋了一番,離去時連聲道「再見。」第一天上任,行逕倒像卸任道別;許多人感覺到,是個外交不終的不祥之兆。 *** 褚民誼是揚長而去了,由於他「失言」而可能引起的誤會,卻必須趕緊處理。汪記政府的一切對日交涉,大都透過影佐禎昭辦理;為此,影佐還特地設立了一個特務機構,代號是「梅機關」。周隆庠此時就是找梅機關去接頭。 幾通電話打下來,覓得影佐的蹤跡;他在周佛海的「財政部」部長室。於是周隆庠跟周佛海通了電話,將褚民誼信口所發的論調,以及可能引起的後果,作了扼要的陳述;然後提出他的看法,向周佛海徵詢意見。 「我同意你的辦法;影佐在我這裏,我請他馬上處理。其實,民誼的話也沒有錯;只要作了解釋,不致引起誤會。」周佛海又說:「倒是有件事,跟外交部也有關係;我希望你立刻能來,一起跟影佐辦交涉。」 「是!我馬上來。」周隆庠說:「不過,能不能請你先把是件甚麼事告訴我;我好準備。」 「解散『興亞建國運動』那件事。」 這件事周隆庠是很明了的。最初日本人所希望的汪記政府,能夠「擴大基礎」,容納各黨各派,造成一種各方面都期待「和平」的聲勢;使得國民政府不能不重視此種現實,從而放棄抗戰到底的決策,出現日本所期盼的「全面和平」。 為了這個緣故,影佐決定找中國人組織一個變相的政黨,支持這個「政黨」參加新政府,一方面作為「擴大基礎」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可以透過這一「傀儡政黨」,去控制汪記政府的內部。不過,他自己不便出面來搞這件事;找了一個老朋友岩井英一來負責。 岩井英一出身於日本為了訓練間諜而設立的上海「同文書院」,說得極好的一口中國話;漢文寫作亦很能順。當「一二八事變」前後,重光葵當上海總領事時,他以副領事的身份,擔任日本駐滬領事館的發言人,因此跟上海的新聞記者很熱;同時跟好些情報販子建立了關係。這時接受了影佐的委託,想起了一個人。 這個人本名袁學易,號逍遙,後來改了單名,叫做袁殊。他是湖北人,留學日本,精通日語;人又生得高不滿五尺,看上去就更像日本人了。真所謂「矮子肚裏疙瘩多」,他的神通確是很廣大,那一個特殊的組織中,他都能插上一腳;岩井就因為他三教九流中都有朋友,才看中了他。 經過幾次密談,有了成議,配合軍部正在要求設置的「興亞院」,將這個組織稱為「興亞建國運動」;先由袁殊找人將「興亞建國運動」的理論基礎先建立起來,再招兵買馬,正式推出。 這件事很快地讓周佛海知道了。中國共產黨在嘉興南湖的船上,第一次開發起會議,他跟陳公博是十個代表中的兩個;對於搞這套花樣,敏感得很,不相信袁殊只是幫日本軍部做事。再深入調查,發現袁殊所找來的重要助手之中,翁永清與劉慕清是共產黨;陳孚木做過陳銘樞當交通部長時的政務次長,跟廖承志非常接近。這就使他懷疑「興亞建國運動」可能是共產黨的地下工作機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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