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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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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要緊。中國的公文原有倒填年月的辦法;我們不妨預填年月,寫明三月三十日好了。」 周佛海沒有想到,人家是早就研究透澈了的;不容他耍花槍。新政府成立之前,有許多迫切的支出,不能沒有大筆款子;迫於現實,只好暗中嘆口氣,接受了岸波的條件。 於是擬定了借款合約,經岸波同意,定在第二天上午簽署;周佛海隨即派人連夜趕到南京,將尚未起用的財政部印信取了來備用。 簽約的地點是在預定的財政部駐滬辦事處。事先約定,岸波帶一張正金銀行的本票來,簽署完成,交換合約,致送本票,都要拍攝照片,作為紀錄。 到了預定的時間,岸波與周佛海先後到達,略作寒暄,隨即並坐在一張舖了雪白桌布的長桌後面,各執毛筆簽署;不過十分鐘的工夫,便已完成。接下來便是蓋用印信;錢大櫆將紅綢子裏紮的印盒打開一看,不由得楞住了。 原來印鑄局照前清的規矩,鑄成的銅印,四角帶四隻腳;因為唯有如此,才能確實保證在這方銅印出爐到遞送的過程中,未為人所盜印。這個規矩不但錢大櫆不懂;連周佛海也是第一次見識帶腳的印信,一時不知作何處置。 「要把腳鋸掉才能用印。」從林柏生那裏找來的攝影記者,自告奮勇,「我去找工具。」說完,掉頭就走。 「簽署已經完成了。」錢大櫆懂了印信帶腳的道理,便有了應付的辦法,「請部長跟岸波先生,還有貴賓們,先到客廳進用香檳。」 「好,好。」窘境暫告解消,周佛海舉手肅客:「請!」 於是岸波將裝了正金銀行本票的信封,揣入口袋;隨著周佛海到了客廳,開香檳碰杯,坐下來隨意閒談。 不一會只聽見外面「嘎嘎、吱吱」的聲音;聽得岸波齒根發酸。周佛海則是心都酸了;那種用鋼剉在鋸印腳的聲音,在他聽來,就如同跟他私奔到日本過苦日子的楊淑慧,在刮米缸一樣。 財政部的大印,第一次起用,就拿來蓋借款合約;他在心中自語:大非吉兆! 錢大櫆當然也聽到了;同時,周佛海與岸波的表情也看到了,趕緊奔了出來,只見一堆人圍著那方銅印,還很起勁地在工作。 「算了,算了!」他搖手阻止,「聲音太難聽。回頭再說吧。」 攝影記者住了手,揩一揩額上的汗問道:「換約的儀式不舉行了?」 「只好作罷。謝謝你。」錢大櫆看他有怏怏之色;急忙又說:「你不妨到客廳裏去找兩個鏡頭。」 「對!」一句話提醒了那記者,衝進會客室。站定腳說道:「請周部長跟岸波碰一碰杯!」 周佛海對新聞記者一向很尊重的;便將他的意思,用日本話告訴了岸波,徵詢他的意見。 「可以,可以!」岸波欣然同意。擺好了碰杯的姿勢;攝影記者一面對光,一面說道:「請周部長面露笑容。」 周佛海實在笑不出來;只好唇角牽動了幾下,勉強裝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第五章 優孟衣冠 (汪偽政權粉墨登場後的種種矛盾與笑話。) 民國二十九年三月三十日,南京城裏城外,店舖住戶掛起了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不過上面還有一面三角形狹長的黃布小旗,旗上有六個字:「和平、反共、建國」。有人說,這面小旗,猶如梁山泊替天行道的杏黃旗。於是有人就把這面「杏黃旗」扯掉了。 這一扯壞了,有個「皇軍」經過,一望之下,神色大變;楞了一下,奔上去拿皮鞋腳猛踢大門,一面踢,一面大罵「馬鹿!」 這一下,嚇壞了街坊,驚動了警察;消息一直傳到「市長」高冠吾耳中。 這個矮矮胖胖、滿臉濁氣的市長,穿一件藍色寧綢夾袍,上套一件黑絲絨馬褂。正在「國民政府」以地主的身份,周旋在「各部會首長」之間;聽到這個消息,臉上因為得以留任而顯露的笑容,頓時消失;走到正跟陳公博在交談的周佛海面前,低聲說道:「市區有一點中日糾紛,我想跟院長,部長報告,請示處理辦法。」 「喔,」周佛海問:「何謂中日糾紛?」 「有些老百姓把國旗上的飄帶拿掉了;日本兵見了大為不滿,說他們打了三年的仗,死傷纍纍,目標就是青天白日旗,不想今天會在他們佔領的地區發現,自然不能甘心。」高冠吾又說:「類似情形,不止一處;此刻新街口集中了成千上萬的日本兵。倘或沒有善策,或許會有暴動的危險。」 「我早知道,」陳公博脫口答說:「一定兩面不討好。」 周佛海沒工夫發牢騷,只問高冠吾:「你倒說,有甚麼善策?」 「是不是下令——,」他也有些說不出口;而終於很吃力地說了出來,下令暫不懸起。 周佛海幾乎要破口大罵「放棄!」高冠吾看他臉色難看,趕緊又提第二個辦法。 「或者,請部長打一個電話給西尾壽造大將,請他想辦法安撫。」 西尾壽造大將是日本駐華派遣軍總司令;提到他,周佛海的氣又來了。 「我們政府還都,日本不派大使;連駐華派遣軍司令都不來觀禮,真豈有此理!」周佛海說:「我不跟他打電話,我找影佐。」 於是將影佐禎昭找了來,匆匆交談,定了兩個步驟,一方面由他分別打電話給西尾壽造及日本憲兵司令,勸導「皇軍」散去;一面由高冠吾派警察勸告百姓,掛國旗務必須有那面小黃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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