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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有這樣的事?」影佐到此時才有了明確的答覆:「我要調查。如果真有像周先生所說的情形,當然很可疑。我要勒令岩井解散!」

  周佛海點點頭,轉眼看著周隆庠說:「你聽到了影佐大佐的話了?你做個見證。」

  交涉到此告一段落。過了五六天,周佛海關照周隆庠向影佐探問結果;影佐答說,他已經證實了確有此事,也曾依照承諾,勒令岩井解散;他說:「『興亞建國運動』這個名義,已經不存在。」

  周隆庠將他的話,據實轉報;周佛海知道問題並未解決,「名義不存在」的說法,意味著實際活動仍將繼續。

  為了處理袁殊的問題,周佛海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的一個密友,也是「十弟兄」之中的中堅分子金雄白,平時他有掛牌做律師,以他在新聞界的關係,各方介紹的案子很多;特區法院與巡捕房又多的是熟人,所以業務茂盛,路路皆通,生活潑為優裕。但他是個戰國策士型的人物;又有東漢智識分子,過分看重私人義氣的毛病,感于周佛海的情誼,不顧一切,如上海白相人打話的「閒話一句」,毅然「落水」了。

  在周佛海左右,他跟羅君強共事,在南京辦了一張《中報》,與汪政府同日登場,很明顯地表示出這就是汪政府的機關報。但金雄白辦報是內行,他知道如果辦成一張處處為「政府」講話的「官報」,銷路一定會成問題,因此他另有一套爭取讀者的做法;但必須以副社長的名義,獨斷獨行,期無掣肘。

  這一來,作為社長的羅君強,自然大表不滿;他是個很霸道的人,不是他的權力,尚且要爭,何況本應是由他作主的事,豈甘拱手讓人?所以《中報》一開辦,內部就出現了人事磨擦的現象;金雄白當然也知道,但他一向倔強,而且自信像羅君強這樣的人,他也還鬥得過,所以並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同時,他在辦報以外,還在進行一件可以發財的事,也沒有工夫去跟羅君強計較。

  這天,周佛海要找他,而他恰好為了那件「發財」的事,也要跟周佛海去談,見了面,自然周佛海的事先談。

  「袁殊那面有回音來了,『興亞建國運動』的名義,可以取消;實際上當然還有花樣。」周佛海說:「我想請你去查一查,到底是何花樣?袁殊個人有甚麼希望?」

  「你是預備跟他妥協?」

  「不能說妥協;或者可以說是安撫。」

  「恐怕不是安撫所能解決問題的。」金雄白說:「據我所知,岩井跟袁殊,始終並未放棄這個活動;不過改采思想文化運動的形式。如果說他們的活動有危險性,那末這個危險性由表面轉為潛在,危險更甚。」

  「只要他們確是搞思想文化也不要緊。目前,仍舊請你替我留心;必要時,你不妨代表我跟袁殊談一談,要求合理,我自然可以接受。」

  「好,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自己的事呢?」周佛海說:「梅哲之要去驗資了。」

  「已經來驗過了。我正要跟你談——」

  原來周佛海幾次向金雄白隱隱約約地表示過,在未來的政治活動中,因為要打通中央的關係,不能不掩護來自重慶的情報人員;這樣,就必須有一筆不能公開的經費。金雄白知道周佛海在汪政府中擔任財政部長並兼「中央儲備銀行」的負責人;因而自告奮勇,預備辦一家銀行,必要時可作為周佛海的「外府」。周佛海同意了,說是「試試也可以。」

  於是,汪政府開張的第一天,金雄白就將申請核發銀行營業執照的呈文,送到了財政部。這家銀行定名為「南京興業銀行」,資本額為法幣五十萬元。金雄白對辦銀行是外行,經朋友介紹了一個姓葛的本地人,負責籌備;哪知此人全無用處,卻又好面子,有難處一直不肯說,先是無法覓得行址,只好以新建的 《中報》報館樓下,臨街的一部分暫且將就。繼而是到得要驗資時,才向金雄白吞吞吐吐地說破,股本僅僅只招得半數。

  「虧得梅哲之幫忙,今天來驗資,我把事實真相老實告訴他,請他通融辦理;不過,我已經向他保證,明天帶足全部資金去看他。哲之已經答應了。」

  「那,」周佛海問:「你要湊足五十萬法幣;只有一天的工夫,來得及嗎?」

  「我想沒有問題。」金雄白略停一下說:「不過為防萬一起見,我不能不先報告你。」

  「我知道了。如果有問題,你跟淑慧直接去說。」

  彼此心照不宣,話不必明說。金雄白倒確是「為防萬一」;事實上還差二十幾萬法幣,他都用電話接頭好了。當天晚上,坐了汽車四處一跑,湊足全部資金;第二天一早到財政部錢幣司,當著承辦人請司長梅哲之驗資。不到一個星期,領到了第一號銀行開業執照。

  銀行是開門了,憑藉金雄白的關係,拉來了好些不需付息的「甲種存款」;大多是各機關的公款。但寄人籬下,看起來是一爿錢莊,縱有發展,「錢途」有限。金雄白看不懂帳簿跟傳票,海派作風卻是高人一等;找了他的高級助手來,宣佈要自建行址,預算是全部資本法幣五十萬元。

  照姓葛的看,「董事長」在發神經;全部資本都花在造房子上,營運的資金在那裡?當然,存此疑問的,不止他一個人。

  「你們當我發瘋了,是不是?我說個道理給你們聽,你們就知道了。第一,做生意最勢利,銀行更勢利;現在南京興業銀行,租了中報的幾間店面作行址,怎麼樣也不能叫人看得起。如果自己有富麗堂皇的行址,人家的觀感就大不相同,而且也估不透你的實力;心裡只是在想,光是房子就值幾十萬,資本怕不有幾百萬?那一來,你們設身處地想一想,會不會拿存款送上門來?」

  姓葛的點點頭答說:「這倒是實話。」

  「我再說句關起門來,自己人心裡的話。對於小客戶,他們節衣縮食,省幾文下來送到我們行裡,生點利息,總要給他們有個保障;最穩當的保障,就是不動產。將來不管怎麼樣,銀行的房子總是日本人搬不走的。」

  在場的人,聽得這段話都覺得別有滋味在心頭,各自有所警惕;當然,也有好些人深受感動,本來只是覓一枝之棲,好歹餬口的人,都變了想法,認為對這個銀行,值得投注心血。

  因為如此,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很快地就在中報館同一條路的朱雀路,覓得了一塊地皮,找建築師打了圖樣,克日興工。

  【第六章 時勢英雄】

  汪記政府開張尚未滿月,日本的特使阿部信行大將,飛到了南京。在機場迎接的「新貴」,對他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而且,很多人有意外之感——中國人所熟悉的日本軍閥,不過本莊繁、土肥原賢二、松井石根等等,照片曾見於中國報紙的少數人,不是一臉奸許,就是滿面橫肉;而阿部信行,生得慈眉善目,矮而微胖的個子,白皙的皮膚,還帶一副金絲眼鏡,完全是儒將的味道。

  當天晚上,汪精衛設宴歡迎阿部,席間講話,彼此都表示希望「全面和平」能夠實現。周佛海曾向阿部探問,日本方面準備提出的條件;阿部含含糊糊地,答語不著邊際,只隱約指出,「日支新關係調整要綱」具有很大的約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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