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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事實上,也不容他們再談下去,愚園路一千一百三十六弄已經在望;司機懂這裡的規矩,先將車燈的遠光變近光,然後關掉大燈,減慢速度,慢慢靠近崗亭踩煞車;有個日本憲兵已等在汽車旁邊了。

  「派司!」是生硬的中國話。

  孫曜東會說日本話,「我送陳公博先生回來!」他又用上海話關照司機:「把車子裡的燈開開。」

  車頂小燈一亮,陳公博岸然正坐;日本憲兵回崗亭取來一本照相簿,找到汪公館中交來的陳公博的照片,對證無誤,方始放行。

  「不必開進去了。」陳公博說:「我就在這裡下車好了。」

  孫曜東心想,陳璧君不大好惹,倘或汽車聲響驚擾了汪精衛的好夢,她會下樓來罵人。好在汪公館就在進弄第一家,送到這裡也不算失禮,便先下了車;前座的保鏢自然也下車戒備,將陳公博交代了日本憲兵,孫曜東深深一鞠躬,說聲:

  「明天見!」上車而去。

  * * *

  這天的會由汪精衛親自主持,決定最後的名單。為了加強號召,仿照國民參政會的辦法,邀請民、青兩黨及無黨無派的社會賢達參加。民社黨稱「國家社會黨」,創辦人張君勱早已發表聲明,主張團結抗戰;青年党的領導人物曾琦、李璜、左舜生等人,亦早就重申了「政黨休戰、團結禦侮」的態度,所以汪記政府只能拉到兩黨中的二、三流腳色。國社黨的兩名代表是諸青來、陸鼎揆;青年党的代表也是兩名:張英華、趙敏崧。他們在應邀以前,用楊度當年的一句話,表示態度,叫做「幫忙不幫閒」。意思是不願做冷官,所以周佛海幾經斟酌,決定以交通部給趙毓崧;而以陸鼎揆出長司法行政部。哪知陸鼎揆一命嗚呼;而諸青來不是學法的,指明要當交通部長。這一下,自然又費周章了。

  結果是羅君強出了個「一氣化三清」的主意,將預定由梅思平主持的實業部,分為農礦、工商兩部;交通部則本有為孫科特設鐵道部的先例在。這樣,平空多了兩個部,亦就多了兩個「特任官」出來,事情可以擺得平了。

  交通部給諸青來,是經過趙毓崧同意的,交換條件是農礦部;梅思平自然當工商部。至於實際權力連「京滬滬杭甬兩路局長」都不如的鐵道部長,分了給大夏大學校長,梅思平的同鄉傅式說;他是章太炎的侄女婿,在投效汪記政府的人物中,算是比較像樣子的。

  另一個社會賢達叫趙正平,江蘇無錫人,民國元年做過南京留守府的交通局長,此人一直鬱鬱不得志,而且傳說有新台之醜;不道老來交了一步「運」,當上了汪政府的交通部長。據說得力于他的侄子,地方自治專家趙如珩。他是日本留學生,有幾個日本同學屬於政壇中的「少壯派」;經過這些關係,為趙正平爭到了一名部長。

  維新政府的舊人,梁鴻志監察院長;溫宗堯是司法院長。再有一個是邊疆委員會;周佛海本想讓十弟兄中的蔡洪田去當委員長,蔡洪田不要;又找汪曼雲,也說寧願當次長,不願當這個「邊疆」西到三山、東至通濟;北平神策、南迄聚寶這四個城門的委員長,因而名單上是空白。

  討論完了政治部門,接下來是軍事部門。東北軍的鮑文樾,成了汪政府的第一員大將,出任軍政部部長。維新舊人任援道,是「綏靖軍」的首腦;陳群因為有特殊關係,希望能通過他跟杜月笙搭上線,所以占了內政部長的要缺。至於趙正起的同鄉楊壽楣,家資富饒,應酬得法,也被留了下來當水利委員會委員長。

  此外還有兩個委員會,一個是賑務,由周佛海的密友,岑春渲的兒子岑德廣出任,是個肥缺;一個是僑務,由於陳群的推薦,以辦學店起家的私立「上海中學」校長陳濟成充任。此外甚麼軍訓部部長、次長,辦公廳主任,各廳廳長,航空署長等等,自然是清一色的軍人。武中帶文的只有一個政治部,由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陳公博兼任;下麵兩名次長,亦須由他推薦。

  「我沒有人。」他答得很乾脆。

  周佛海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說:「公博兼政治部部長,當然只管政策;得要替他找個次長去看家。我看君強很合適。」

  「不、不!」陳公博趕緊搖手笑道:「別人都可以;君強那麼壞的脾氣,我不能要他。你替他另謀高就吧。」

  「誰也不能跟君強共事!」陳璧君霍地站了起來,面有慍色。「讓他到邊疆委員會去好了。這個機關跟各部都沒有關係;他大可以關起門來做皇帝。」

  周佛海唯有苦笑點頭,提筆在名單上補了名字。這時的羅君強還沒有資格參與高層決策,只能在外面打聽消息。得知其事,頗有意外之喜。原來他的想法不同,有周佛海在,不怕沒有事做;但資格是要熬出來的,知道「老太婆」對他的印象極壞,深怕她作梗,連個次長都撈不到。哪知道反而由她的提議、平空一躍而為特任官,怎不喜出望外?

  * * *

  一見了大媛,周佛海第一句話便問:「昨天晚上怎麼樣?」

  「甚麼怎麼樣?沒頭沒腦,你倒是問那件事?」

  「還不是陳部長,替他安排了沒有?」

  「怎麼沒有。」大媛答說:「他自己不要;我請老孫把他送回愚園路的。」

  「阿翠呢?」

  「還不是在國際飯店空等了一夜。」大媛笑道:「我問她,你一夜在想點甚麼?她說,她只在想那只紅中。」

  接著大媛將昨晚上打牌,陳公博有意「放水」的故事講了給他聽。周佛海哈哈大笑;笑停了又搖搖頭、彷佛有些困惑,「公博也是寡人有疾,」他說:「居然有現成到嘴的兩個『包子』不吃,可是異數。」

  「我看他比你色得好一點。」大媛半真半假地,「大概你的嘴饞了!」

  「不敢,不敢!在你面前,我不敢偷嘴。」周佛海答說:

  「而且已經許了公博,也不好剪他的邊。」

  「這樣說,你看得我比你太太還要凶。」大媛很認真地問:

  「是不是這話?」

  提起「太太」,周佛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我倒情願你比她凶。」他說:「我反倒比較放心。」

  「這話甚麼意思?倒說給我聽聽。」

  「我是說,如果你比她凶,就不致於會吃虧。」

  「我會吃甚麼虧?」大媛臉上已有懼色了。

  周佛海接得一個密報,楊淑慧向閨中密友表示,聽說她丈夫在外面「弄了個人」,正在偵查。查不到便罷,查到了要帶人上門,打她個落花流水。周佛海頗為擔心,很想暗示大媛,倘遇有這種情形,不要怕,越怕越糟糕。如今看她的臉色,心裡在想,還是不說為妙;一說,眼前就會把她嚇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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