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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那末,當然也——」大媛終於說了出來:「不敢討姨太太囉?」

  她的話剛完,陳公博「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周佛海與大媛都奇怪地看著他。

  「我在想,」陳公博說:「汪先生如果娶了姨太太,是怎麼一個樣子?」

  「無法想像。」

  「做人像他這樣子,『到死不識綺羅香』,似乎也太乏味了!」

  「你念的這句成語好熟。」周佛海說:「記不起是誰的話。」「楊士氣自挽的下聯。」

  提起清末直隸總督楊士氣,倒提醒了周佛海,「這一次在青島,王叔魯舉薦楊琪山當上海市長。這個位置,關係太大,怎麼能給他!」他說:「博兄,你在上海好不好?」

  陳公博想了一下說:「無所謂!反正在南京也無法可立。」

  「那就說定了。」

  「其餘各處怎麼樣?」陳公博說:「汪先生沒有跟我提,我也不想去問他;怕他以為我對這件事很關心。在這裡,不妨談談。」

  「現在也還無從談起。」周佛海神色黯然,「日本人的原則,地方負責人最好暫且不動;要換也要一步一步來。」

  「財政方面呢?」陳公博又說:「一筆開辦費就很可觀。不能一上來就欠薪吧?」

  「已經借好一筆款子了。是犬養健接的頭,由正金銀行借四千萬日幣。」

  「以後呢?」

  「我編了個預算,歲入一八〇〇萬。有七百萬的赤字,我想總可以找到彌補的辦法。」周佛海問道:「博兄,這方面你有甚麼意見?」

  「日本的軍用品,一定要取消。日本的軍用豈不能用於日本國內;而且不列號碼,不知道發行了多少?這樣無限制的通貨膨脹,簡直荒謬絕倫!」

  「這件事當然要辦的。我跟汪先生談過;日本如果不肯放啟發行軍旗的特權,即視日人為無合作的誠意。」

  「倘或不肯放棄呢?」

  「以死相爭!」周佛海緊接著說:「這件事一定可以辦到;日本方面稍為通達一點的,都會支援我們的立場。」

  正談到這裡,電話鈴響了;大媛起身接聽,只聽她說一句:「請等一等!」然後手掩送話器向周佛海說道:「秦副官的電話,說有要緊事。」

  於是周佛海接過聽筒,聽了一會,說一句:「知道了。」回到座位,臉上便有些不大自在。

  「如果有事,你不必陪我。」陳公博說。

  「不相干。」周佛海舉一舉杯,管自己喝了一口。

  這一來不免掃了陳公博的興致;幸而大媛的交際手腕很高明,找出好些有趣的話題來談,能夠維持陳公博輕鬆愉快的心情。

  吃完飯,為時尚早,大媛提議找人來打牌。牌搭子很多,但能到這裡來的沒有多少;大媛打了六七個電話,只找到一個搞銀行的孫曜東。

  「怎麼辦?」她問周佛海,「只有老孫在。要不讓老九也來;她去洗頭,說快回家了。」

  「老九」是大媛的手帕交,花名玲華老九;後來由會樂裡轉到百樂門當舞女,改名叫潘九玲。熟人仍舊叫她「老九」;現在是孫曜東的新寵。如果他們來兩腳,牌局就可以湊得成功。

  但周佛海卻別有會心,「不必,不必!就讓老孫一個人來好了。」他說:「讓阿翠湊一腳。」

  「那也好!」大媛隨即又打電話;打完,告訴陳公博說:

  「一刻鐘就到,我們在樓上打。」說著起身上樓去安排牌桌。

  「孫曜東熟識不熟識?」周佛海問陳公博。

  「聽說過,不認識。」

  「不認識也不要緊。此人是個標準『篾』片。」

  陳公博微笑著,表示會意;忽又問道:「剛才是個甚麼電話?彷佛替你帶來了甚麼心事!」

  「唉!」周佛海輕歎一口氣,「內人到南京去看房子,原說明天回來的,今天下午到了。」

  「這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啊。」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內人最近防範很厲害;回頭,我可不能奉陪了。」周佛海躊躇了一下說:「牌完了,大媛會替你安排。」

  「安排甚麼?」陳公博多少還有些頭巾氣,「不必,不必!」

  周佛海也不作聲;等孫曜東一到,介紹過了,由他陪著陳公博,自己脫身上樓。不一會,阿翠來請入局。

  樓上專有間預備打牌的房間,一切都預備好了,大媛站在牌桌旁邊,面對房門;陳公博進門坐在她對面。大媛便指著她上首說:「老孫,你請坐這裡!」說著使個眼色。

  剩下陳公博下家的一個位子,自然是阿翠的。她常替大媛代牌;三缺一也總是她湊數,所以欣然坐下,在牌堆中去找東南西北風,準備扳位。

  「不必扳了!」孫曜東說:「你打個東好了。」

  一擲兩個紅,八點;該陳公博起莊,「陳部長今天一定大贏。」阿翠將莊圈、骰子送到他面前,「雙紅大喜。」

  「多謝你的雙紅。」陳公博問道:「你是客家人?」

  「陳部長怎麼知道?」

  「你有客家口音。別人聽不出來,我聽得出。」

  「阿翠!」孫曜東接口說道:「陳部長是你的知音!」

  阿翠笑笑不響;大媛便皮裡陽秋地向陳公博說:「陳部長,你看,孫先生很會說話,是不是?」

  「一點不錯!」陳公博拈一枚籌碼問道:「這是多少?」

  「這個五千。」阿翠伸手到他面前,指點大小不同的籌碼;「一共一萬塊錢。」

  「平常我們都是打對折。」大媛補了一句。

  「脫底五千元。」陳公博點點頭,「這還可以;再多我就輸不起了。」

  「阿翠!」孫曜東一面洗牌,一面說:「陳部長已經預備脫底了,你放出本事來贏陳部長的錢。」

  「我在陳部長下家;陳部長要扣我的牌,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會,不會。陳部長怎麼會扣你的牌。」

  「那還要孫先生幫忙,扣住陳部長的牌,我才有希望。」

  「閒話一句。」

  「不得了!」陳公博笑道:「牌還未打,已經坐上轎子了。不過,只要你們抬得動我,我也樂於坐轎子。」

  「聽見沒有?」大媛看著孫曜東說:「陳部長的牌一定打得好,你跟阿翠就想請陳部長坐轎子,恐怕也辦不到。」

  聽得這一說,陳公博倒覺得不能不顯點本事;上來聚精會神地打了幾副,該扣該放,操縱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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