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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自然是立法院。」

  「那還差不多。」

  談到這裏,只聽鐵門聲響,有輛汽車開到;陳璧君從落地玻璃窗望出去,看到周佛海後面,春風滿面。拎著一個碩大無朋的新皮包的羅君強,不由得無名火發,霍地站了起來,抓起那份電報,便向客室走去。

  「夫人早!」剛放下皮包的羅君強,趕緊站直身子,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你今天興緻很好哇!」

  周佛海一聽,覺得話中味道不對;羅君強卻未覺察到,笑嘻嘻地答說:「是,是!夫人的精神也很不錯。」

  「我可是一夜沒有睡著。」陳璧君繃著臉,將電報使勁往几上一擺,「你看!你幹的好事。」

  拿起電報一看,羅君強臉上的笑容盡斂,輕聲向周佛海說道:「條約今天在香港見報了。」

  周佛海木無表情;陳璧君便又指著羅君強罵:「都是你!不是你把希聖逼走了,那裏會有這種丟臉的事?」

  「夫人!」羅君強低聲下氣地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早就看出他是臥底來的;說實在的,倒不如他早走了的好,否則更糟糕,說不定變生肘腋。」

  聽他這麼說,陳璧君略為消了點氣,「現在不就是變生肘腋嗎?」她的語氣已緩和了些。

  「夫人,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末是甚麼意思呢?」

  「我說的『變生肘腋』,是怕河內事件重演。」

  聽得這話,陳璧君立即有戒慎之色,「佛海,」她轉臉問道:「安全不會有問題吧?」

  「不會。」周佛海答說:「影佐負全責。青島方面,早就派人去佈置了。」

  說到這裏,隨汪精衛同行的「要員」,陸續到達;幾乎毫無例外,進門一團喜氣;得知「條約見報」的消息,便又都是「如喪考妣」的臉色。

  ***

  青島會議是個「分贓會議」。來分贓而且「拿大份」的是汪精衛;被分的是「維新政府」與「臨時政府」的頭目。前者的心情又遠較後者來得抑鬱。

  「維新政府」的大頭目是被稱為「安福餘孽」的梁鴻志,做過段祺瑞的秘書長,詩做得很出色,但詩人的味道卻不濃。他有過一段名言:「世界上有兩樣最齷齪的東西,一樣是政治;一樣是女人的那話兒,男人脾氣就喜歡那兩樣東西。」這是他的「夫子自道。」

  但「維新政府」的實權握在兩個人手裏,一個是清黨時期與楊虎搭檔,頗建了功勞,被共產黨斥為「狼虎成群」的陳群。由於作風過分,以致投閒散置,做了杜月笙的食客;上海淪陷,不肯跟杜月笙一起走。那倒不是甚麼意外之事,早有人說過,陳人鶴——陳群的別號——生了一張曹操臉,早就在等著落水了。

  再有一個是任援道。「維新政府」的「綏靖軍」首腦。圓圓的一張臉,帶些傻相;但卻能言善道。此人是分贓會中心情最平靜的一個;因為他的胞弟任西萍在中央工作,早就為他輸誠,是中央安在敵後很重要的一著棋子。

  當然,這三個人是汪精衛不能不賣賬的。至於華北的「臨時政府」,由於日本的決策,要把中國搞得四分五裂,所以支持「臨時政府」存在;汪精衛亦以戰前有華北政務委員會的成例可援,作為屈就現實的自我解嘲。但「臨時政府」的第一號頭目王克敏,對於要奉汪政府的「正朔」,也是不大情願的。

  因此,這個分贓會議氣氛之僵硬,可想而知。倒是會外的酬酢,相當熱鬧;頭一天正式的晚宴結束以後,王克敏在他的海濱別墅邀客作第二度的歡敘。主人一向以豪賭出名,自然少不了一桌「梭哈」,入席的還有兩名「貴公子」,一個是岑德廣,前清兩廣總督岑春煊的兒子。一個是楊毓珣,他的父親是袁世凱的智囊楊士琦;本人是袁世凱的女婿。楊毓珣與東北軍頗有淵源,汪精衛在上海招兵買馬,在哥倫比亞路特設招待所,即由楊毓珣主持,經手收編各路散兵游勇,「講斤頭」大部分由他經手,因而搞了不少錢,在賭桌上,財大氣粗,將岑德廣比得黯然無光。

  一場豪賭下來,楊毓珣大輸;其實他是打的「政治梭哈」,多「跟」少「看」,明知他人「偷雞」,故意不「捉」,為的是讓大家覺得他豪爽夠交情。

  由於第二天上午還有會議,大多數的客人結了賬便即告辭;其餘的吃了消夜也都走了,唯獨楊毓珣留了下來,跟主人還有話談。

  「琪山,」王克敏喊著他的別號問說:「老汪安排你幹甚麼?」

  「現在還談不到此。」

  「你自己呢,總有打算吧?」

  「是啊!」楊毓珣答說:「我正要跟你商量。」

  楊毓珣的目標是上海市長,希望王克敏能為他在汪精衛面前多說好話。

  「上海市長?」王克敏從墨晶眼鏡中斜睨著他問:「你吃得消嗎?」

  「怎麼吃不消?」

  「那面有戴雨農、杜月笙;這裏面有個丁默邨、李士群、你夾在中間,兩面受敵,莫非倒不怕?」

  「不要緊。『仁社』的朋友,可以幫我的忙。」

  「人家憑甚麼幫你的忙?你跟我一樣是『空子』。」

  「有寒雲跟內人的關係;『仁社』的人,不拿我當『空子』看的。」

  他口中所說「寒雲」,就是袁世凱的「皇二子」袁克文。楊毓珣的妻子,在姊妹中排行第三,名叫叔禎;與袁克文是一母所出。袁克文在清幫是「大」字輩;他這一幫的字號叫做「興武六」,在前清漕運「一百二十八幫半」的糧幫中,勢力最大。與袁克文同幫同輩的名人,有張之江、蔣伯器;「老大」叫張仁奎,先是揚州徐寶山的部下,做過鎮守使,後來參加革命,很出了些力。現在高齡八十有二,隱居上海海格路范園,已經不問世事。

  不過,他跟杜月笙的「恆社」那樣,門弟子有個組織叫做「仁社」,其中軍政工商學各界的人都有。勢力遠到華北、西南;川軍將領外號「范哈兒」的范紹增,應該是「袍哥」,居然亦會是仁社中人。

  袁克文與張仁奎是「同參」弟兄;袁叔禎頗有丈夫氣,跟「門檻裏」的人亦很熟;楊毓珣憑此關係,自信能取得「仁社」的支持,但王克敏不以為然。

  「就算『仁社』支持你,力量也有限。你跟上海沒有甚麼太深的淵源,何必去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王克敏又說:「況且,老汪亦未見得肯把這個缺給你。你要我說,也就是白說;倒不如到我那裏去。當上海市長,不如當北平市長。」

  「我不能去。」

  「為甚麼?」

  「我怕人家笑。」

  王克敏大為詫異,「笑你甚麼?」他說:「府上跟北方的淵源很深,你去當北平市長是很自然的事。」

  原來楊毓珣很怕北平的小報,怕一當了市長,小報借報發揮,大談袁世凱的丑史。當然這也不是主要的原因;問題是他有一副班底,對北平的情形,非常隔膜。目前唯有先進行上海市長;活動不成,另作他計。

  「好吧,我替你探探口氣看。」王克敏說:「我看希望甚微。」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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