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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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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看,一面默念;念到「難封李廣揚名處」,由於有「李明揚」三個字的聲音在內;他的別號又叫「師廣」,自然而然想到,這是說到自己身上來了。 「這最後兩句,怎麼講?」 獐頭鼠目的漢子,將那兩句詩吟哦了數遍,開口答道:「好像是說,李廣不侯,總有個緣故;要請教一個人才知道。」 「這個人是甚麼人呢?」 「一時還不知道。要從『馬耳東風』四個字中去參詳。」 「『馬耳東風』『馬耳東風』。」李明揚喃喃地念著;突然之間停住,面露微笑,「我知道了。」 接受了李明揚的歡宴,又由何森山陪著去逛「暗門子」。有個私娼叫大金子,長得跟慧君很像;劉德銘一時動興,帶了回旅館,正當寬衣解帶時,有人來叩門;想不到的一個不速之客:小純陽。 「原來是你!」劉德銘開大了門,「請進,請進!」 身上只剩下猩紅肚兜的大金子,趕緊躲入賬子;小純陽便說:「我不進來了。」 「怕甚麼!在南京我們一房間唱『對台戲』都唱過;進來,進來!許久不見,好好談談。」 「我也想跟你好好談談。」小純陽歪一歪嘴:「法不傳六耳。」 原來是有不能為第三者聽見的話說。劉德銘想了一下說:「你先進來。」 小純陽進門,劉德銘出門,到堂口找茶房,另外開了一個房間,作為與小純陽密談之處。 「劉將軍,你是怎麼來的?」 「這,」劉德銘答說:「你不必問了。」 「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小純陽問:「你跟何森山的事談好了沒有?」 既然他知道,劉德銘亦就不必瞞他,「我等他做計劃。」他說:「事情大概可以成功。」 「成功了以後怎麼樣呢?」 劉德銘又需要考慮了。因為小純陽在南京雖是嫖賭相偕,銀錢不分的朋友;但在這個極其複雜的政治環境中,他在沒有瞭解小純陽何以在此的原故之前,自然不能隨便吐露真言。 見此光景,小純陽換了個話題,「你看!」他問:「那個小吳怎麼樣?」 「這個傢伙,好沒有道理!」劉德銘又好氣,又好笑地將小吳「教訓」他的話講了一遍。 「我知道;他告訴我了。」小純陽說:「他人是不壞的。」 「這話我也承認。至少比那個錄乩的『癟三』要高明。」 小純陽深深點頭,臉上不是起先那樣一本正經,彷彿戒備甚嚴的神情了。 「小純陽,」劉德銘問道:「我倒問你,你怎麼會開碼頭開到這裏?」 「說來話長,在夫子廟闖了個禍,站不住腳了;有個朋友知道我會扶乩,就說李明揚很好這一套,介紹我到這裏。你看!」 小純陽掏出一張名片,上面印的銜名是「國軍第四游擊隊總指揮部上校秘書白子丹」。劉德銘便問:「這是誰?」 「不才區區!」小純陽指著自己的鼻子說。 「咦!我記得你本姓呂,所以才叫『小純陽』,怎麼改了姓了呢?」 「既然是避禍開碼頭,自然要移名改姓。一時想不起改甚麼名字好;我那個朋友說:呂純陽三戲白牡丹;你改掉中間一個字,不是現成的名字?我想想也不錯,就改了叫白子丹。」 劉德銘大笑;笑停了正色問道:「你到底要問我甚麼話,請你老實說。」 「我不是有話要問你,是有話要告訴你。我想,你跟他們蹚渾水,總有個道理在內;老朋友了,我不能不關心。」 「謝謝!」劉德銘答說:「你的話不錯,我蹚渾水,自有道理在內。我老實告訴你吧,我也是想開碼頭,總要有個脫身之計。你懂了吧?」 「當然懂。」小純陽說:「不過,我勸你不必這麼做;做了,你是幫新四軍的忙!」 劉德銘一驚,「怎麼會呢?」他將信將疑地問:「莫非何森山跟新四軍有勾結?」 「何森山不在他們眼裏;他們要勾結的是十八子。」小純陽又說:「扶乩就是花樣,投其所好;讓他們迷住了。」 「扶乩有花樣,我也看得出來。錄乩的那『癟三』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對!」小純陽翹著拇指說:「我就佩服你眼光厲害。那個傢伙叫韓紹平,一肚子的鬼。小吳最看他不得,常常要跟他搗蛋。」 接著,他細談韓紹平在乩壇調虎離山的情形;劉德銘不必他解釋就明白了。 「說四川『王氣發揚』,明明是指政府遷到重慶,原來他是心向中央的。」 「是啊!韓紹平一看苗頭不對,所以拿他弄走,自己來。這種情形,平常也有;不過今天他玩的鬼花樣,毒辣得很。我今天來,第一、要拆穿他們的花樣;第二,我不能再幹了,你能不能幫我弄條出路?」 「第二點不成問題,上海現在真正是遍地黃金,只要你肯去撿。」劉德銘拍拍胸脯,「小事一段,包在我身上:你現在把他們的花樣告訴我。」 花樣就是李明揚專信扶乩,「請碟仙」、圓光這一套,借神道:「設教」。泰州在前清號稱「小揚州」,清客型的幫閒文人很多;他們裝神弄鬼,這天關公的兩首詩,就是預先安排好了的。 小純陽借了劉德銘的自來水筆,將那兩首詩錄了下來說: 「你倒看看,裏面有點甚麼『玄機』?」 劉德銘也是首先注意到了「難封李廣揚名處」這一句,便即問道:「『馬耳東風』指誰?」 「你想呢!」小純陽說:「是拆字格。」 這一點破就容易看出來了,「耳東陳」。他問:「陳,又是指甚麼人呢?」 「陳毅。」 「喔,是他。他現在是新四軍第一支隊司令?」 「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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