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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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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在淪陷區的中國人,都須取得一張「良民證」;無此身份證明,隨時都會出問題,更不必談行動自由。劉德銘被保釋後,因為限制在上海居住,無需此證;現在要去南京,情形當然不同了。 「這有點麻煩。」潘三省沉吟了一下說:「好吧!沒有這東西,不能辦事;我跟日本憲兵去說。」 「第三,」劉德銘又說:「我想跟你要個人。」 「你要那個?」 「小毛。」 「他除了會開汽車,沒有啥用處。」 「管管錢,辦辦庶務總會吧。」劉德銘說:「我跟何森山說好的,將來參謀長他派;副官長我派,我想挑小毛。」 司機當副官長,說來有點滑稽;不過「英雄不論出身低」,亦未嘗不可。潘三省又想,在劉德銘身邊,有個人做自己的耳目,倒也不錯;當即答說:「你要挑他,我也高興。你自己跟他去說好了。」 這小毛姓楊,三十來歲,人很能幹;聽劉德銘說要請他當師部副官長,口頭稱謝,心裡卻以為在「吃豆腐」,事後去見潘三省請示。 「是啊!劉將軍要挑你;跟我說過的。你願意不願意呢?」 證實了有其事,如何不願?他笑嘻嘻地答說:「潘先生知道的,我不是不識好歹的人。」 潘三省點點頭,從抽斗中取出嶄新的兩迭鈔票,「這兩千塊錢,我額外送你的;工錢你自己到帳房裡去算。」他說: 「從明天起,你不要來了;改個名字,『皮子』弄挺括些,副官長要像個副官長的樣子!」 「曉得,曉得。」 「還有,」潘三省放低了聲音關照,「你知道的,劉將軍是我從七十六號保出來的;如果出甚麼紕漏,我面子上不好看。這一點,你要替我當心。你懂不懂我的話?」 「懂。」 於是,楊小毛就此「榮任」副官長。劉德銘替他改了個很女性化的名字:楊雪瑤。三萬銀圓已經撥到;劉德銘交給楊雪瑤保管。當然,另外租了房子作辦事處;小純陽也住在一起,劉德銘為他介紹時,說是「白秘書。」 何森山那裡當然要穩住;這方面劉德銘很花了些心血,要提出問題,還要提出看法,讓「白秘書」去親自接頭。看上去非常認真。要這樣,何森山才不會直接跟潘三省去聯絡——如果何、潘直接有所聯絡,劉德銘的甚麼「參謀長他派,副官長我派」的假話現形,西洋鏡就全部拆穿了。 此外還有件事要辦,就是秘密跟妻子做了假離婚的手續;留下一筆安家費,就可以準備動身了。 艾麗絲是位小姐,剪短了的灰色的頭髮,燙出柔和的波浪形;皮膚很白,鼻子也不高,架一副金絲眼鏡,文靜而誠懇,一見就予人以可信賴的感覺。劉德銘決定率直地提出要求。 她的父母一結了婚,就從美國的東部,到了中國的北部,先在保定,一面行醫、一面傳教。戊戌政變的那一年,由保定轉到太原;第三年發生義和團之亂,山西巡撫毓賢下令屠殺「洋鬼子」與「二毛子」。艾麗絲的父母雙雙不免;八歲的艾麗絲卻為一位老太太冒死相救。因此,她的父母雖在中國被殺;她卻仍對中國保有一份誠摯的感情。 辛醜議和之後,艾麗絲從太原被接到北京;由她的一個在王府井大街開洋行的叔叔撫養,到得十七歲回美國念大學。畢業典禮的第三天,複又買舟東來;又想嫁美國人、又想嫁中國人,舉棋不定,蹉跎了佳期。望五之年,猶似三十許人;仍具有述人的風姿。 「劉先生,」她說得一口帶山西音的京腔,「你是莊秘書的好朋友,有他的介紹信,我一定盡力幫你的忙。」 「謝謝你,艾麗絲小姐。」劉德銘問道:「信裡面,對我的身份,有沒有說明?」 「劉先生,請你自己看好了。」 是英文信;重慶美國大使館秘書莊萊德寫的。劉德銘不識英文,卻不便明告;只好試探了。 「似乎說得不大清楚?」 「在我看,已經很清楚了。說劉先生是國民政府的情報人員。」艾麗絲扶一扶眼鏡腳,又問一句:「劉先生是嗎?」 「是的。」劉德銘將信交了回去。 「那末,是不是有信要我轉給莊秘書?明天就有一個外交郵袋送到重慶。」 「不是送信。」劉德銘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送我這個人。」 「喔,」艾麗絲問說:「到那裡?」 「香港。」 「你自己不能買船票?」 「如果自己能買,就不必麻煩艾麗絲小姐了。不但不能買船票,而且在船上不能露面;不但不能在船上露面,就是上船,也要秘密。」 「我明白了。不過,劉先生,我這會沒有法子答應你;我得跟我們的海軍副武官商量。」 「是的。」劉德銘問:「我甚麼時候來聽消息?」 「這也沒有辦法答覆你。請你告訴我,你常去那些地方。」 這話很難回答;因為他自己都還不知道常去那些地方。思索了一會,說了兩個地方,一個是百樂門舞廳;一個是秋園。 「都在滬西!」艾麗絲說:「我會想法子跟你聯絡。」 「好!重重拜託。如果安排我上船,希望能夠給我比較充裕的時間。」 「你希望多少日子?」 「半個月左右。」 「好的!劉先生你放心好了。我想不會有問題。」 從這天氣,劉德銘就常到百樂門跟秋園。如果是在百樂門跳茶舞,就到秋園去吃晚飯;白天在秋園,不管多晚,只要百樂門尚未打烊,就一定要去報個到。 當然開納路還是常要去的,有天潘三省問他:「德銘,聽說你最近舞興大發。」他又補了一句:「我記得你以前不大喜歡跳舞的。」 「我的興趣常常在變的。」劉德銘很機警地說:「老潘,耶誕節快到了,你來辦它一場舞會好不好?」 「好啊!我叫張善琨多喊幾個明星來。不過,好的樂隊弄不到,就沒意思了。」 「不要緊,有個菲律賓的『洋琴鬼』勞倫斯,我在夫子廟就熟的;剛到上海,合同還沒有敲定。我叫他去拉幾個好手來,臨時『敲』一場。」 「好吧!你有興致你去搞。要弄得像樣。」 就這樣兜攬了一件閒事,不過是有作用的;劉德銘知道,他的行蹤有楊雪瑤在那裡打「小報告」,潘三省可能已經動疑了。如今正好調虎離山,派楊雪瑤去辦舞會,差東遣西,一方面使他無法注意自己的行蹤;另一方面也讓他弄點小小的好處,塞塞他的嘴。 誰知一說其事,楊雪瑤面有難色:「潘先生說過,教我少到開納路。」他說:「我去了,潘先生會不高興。」 「教你少去,不是不去。沒有關係,我跟潘先生說一聲就是了。」劉德銘說:「我們一起走,我去找洋琴鬼;你到霞飛路酒吧間去訂酒,訂小點心。價錢隨他開,東西要好。」 「價錢隨他開」五字,一鑽入耳中,楊雪瑤的神色立刻不同了,「有多少人?」他問。 「起碼上百。」 「那,小點心訂八十份就夠了。酒用多少,算多少;實報實銷。」楊雪瑤又說:「好酒自備,不必用他們的;省得敲竹槓。」 「對!你去辦好!」劉德銘又多了一句:「潘先生交代,不必怕花錢,東西要好。」 在呂班路的一家公寓中,劉德銘找到了勞倫斯。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劉德銘的英語跟勞倫斯的上海話,都是「洋涇濱」,兩下一湊,居然毫無隔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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