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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乩有花樣,我也看得出來。錄乩的那『癟三』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對!」小純陽翹著拇指說:「我就佩服你眼光厲害。那個傢伙叫韓紹平,一肚子的鬼。小吳最看他不得,常常要跟他搗蛋。」

  接著,他細談韓紹平在乩壇調虎離山的情形;劉德銘不必他解釋就明白了。

  「說四川『王啟發揚』,明明是指政府遷到重慶,原來他是心向中央的。」

  「是啊!韓紹平一看苗頭不對,所以拿他弄走,自己來。這種情形,平常也有;不過今天他玩的鬼花樣,毒辣得很。我今天來,第一、要拆穿他們的花樣;第二,我不能再幹了,你能不能幫我弄條出路?」

  「第二點不成問題,上海現在真正是遍地黃金,只要你肯去撿。」劉德銘拍拍胸脯,「小事一段,包在我身上:你現在把他們的花樣告訴我。」

  花樣就是李明揚專信扶乩,「請碟仙」、圓光這一套,借神道:「設教」。泰州在前清號稱「小揚州」,清客型的幫閒文人很多;他們裝神弄鬼,這天關公的兩首詩,就是預先安排好了的。

  小純陽借了劉德銘的自來水筆,將那兩首詩錄了下來說:

  「你倒看看,裡面有點甚麼『玄機』?」

  劉德銘也是首先注意到了「難封李廣揚名處」這一句,便即問道:「『馬耳東風』指誰?」

  「你想呢!」小純陽說:「是拆字格。」

  這一點破就容易看出來了,「耳東陳」。他問:「陳,又是指甚麼人呢?」

  「陳毅。」

  「喔,是他。他現在是新四軍第一支隊司令?」

  「不錯。」

  「這是說,李明揚如果要揚名,要聽陳毅的話。」劉德銘問道:「他這個名怎麼揚法呢?」

  「攆走韓德勤,他來當主席,不就揚名了嗎?」

  「好傢伙!」劉德銘吸口冷氣,「看起來自己人要打自己人了。」

  「此所以我不能再幹,非走不可。」

  「要走容易,我跟何森山說一聲,把你帶走。」劉德銘急於要知道謎底,「你把這兩首詩裡的花樣,揭開來我看看。」

  「一說就明白。白日是太陽,鬼子的國旗——」

  真的,一點明瞭,朝這條路子去想,不難索解。「白日西馳瞬複東」,是說日軍西向侵華,很快地會失敗東歸。「將軍草上」隱一「蔣」字,指蔣委員長;打敗日本,自然成了千古獨一的民族英雄。但照共產黨的想法,也是他們的做法,

  「漢家」的「千秋」大「業」,要讓他們「左」派,所以說是「枉英雄」。至於「大地橫飛草上風」,可想而知,大地之草扣一「毛」字,若是西風橫飛,則草皆東偃,明明指的毛澤東。

  「照你這麼說,十八子遲早會把部隊拉到『馬耳東風』那面去。」劉德銘問:「是不是這樣?」

  「那倒也不見得。不過,你現在做的這件事;絕不會是好事!」

  劉德銘楞住了。左思右想,委決不下;便即問說:「這個機會,對我來說很重要。你倒替我參謀參謀,看看有沒有兩全之計?」

  「不必談甚麼『兩全』;只管自己好了。」

  「對,我也只好管我自己了。」劉德銘說:「何森山是潘三省的朋友;我回去跟他說實話,這個朋友不值得交。我來這一趟,對他就算有了交代。」

  「你跟潘三省是老朋友,我知道;交情到底怎麼樣?」小純陽問說:「他有沒有做過甚麼對不起你的事?」

  「你為甚麼問這話?」

  「因為你要脫身,就要做件對不其它的事。」

  「那不行!我跟他賭過咒,決不做半吊子。」接著,他將潘三省如何保釋他的經過,約略說與小純陽得知。

  「半吊子也有好幾種,一種是人家求你,你做了半吊子;一種是你求人家,結果過河拆橋,或者知恩不報,做了半吊子。前面一種當然不能做;後面一種,你不過名聲難聽而已。」

  劉德銘點點頭笑道:「小純陽,想不到你還有這番道理講出來;前幾年倒小看你了。」

  小純陽付之一笑;沉吟了一會問道:「如果你做了半吊子;潘三省『頂』得住,『頂』不住?」

  這是說,劉德銘如果私底下溜掉,日本憲兵跟潘三省要人,會不會替他惹禍?劉德銘想了想答說:「麻煩總是有的。」

  「倘或只是麻煩,那就不管它了,讓潘三省去『頂』。你如果下得了這個決心,我們再商量辦法。」

  「這話,我今天沒有法子答覆你,等我考慮考慮。」劉德銘問:「明天我們怎麼見面?」

  「到該見面的時候,自會見面。」

  劉德銘答了,半真半假地問一句:「你在搗甚麼鬼?」

  於是,小純陽將他的想法告訴了劉德銘,他決定向李明揚明說,他跟劉德銘是在南京的老友;在乩壇中相遇時,道規森嚴,不便招呼。這樣,不必他有所表示,李明揚就會在劉德銘來訪時,通知他來一敘舊誼。既然能公開交往了,以後有甚麼事,隨時商量,一切好辦。

  第二天,李明揚又邀劉德銘吃晚飯;將「白秘書」找了來作陪。兩人都是做作的好手,筵前乍驚還喜,殷殷敘舊;從這天氣,他就成了代表李明揚與何森山招待劉德銘的專員。

  何森山的計畫寫成了,帶到上海,如何說法,要有個使者往返聯絡——小純陽順理成章地取得了這個差使。

  小純陽跟著劉德銘到了上海,一路長談,瞭解了他的情況;替他出了許多主意,有的不錯,有的卻不免有些「餿」味。但「餿主意」也有用;劉德銘覺得這就像胡適之所說的「嘗試」,至少可以證明此路不通,不必再去多花腦筋。

  能夠走通的路子,比較起來還是過江招撫這一著。回頭來重提此事;小純陽說:「你來個假招撫好了。」

  劉德銘撚著小鬍子沉思久久,突然跳了起來,「一字之師!」他笑容滿面地說:「我想通了;從這個假招撫的假字上想出來的。」

  於是向潘三省覆命時,他改變了原意,不說何森山這個朋友不值得交;而且將他的原計劃也拿了給潘三省看,計畫是想招三千人,編成一個師,何森山當師長;劉德銘為副。招撫的費用,估計需要十五萬銀元。

  「十五萬倒不成問題。」潘三省說:「事情你看怎麼樣?何森山我也好幾年不來往了;此人很活動,不知道他做事靠得住,靠不住?」

  「靠得住。」劉德銘說:「不過,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我想,你先撥一批款子,我跟他在南京會齊,過江去看情形;接頭好了,真有那麼多人,你再把款子全數匯過來。這樣比較穩當。」

  「先撥多少呢?」

  「撥個兩三萬。」

  「先撥三萬好了。」潘三省做事很漂亮,「一切你去籌備。你說,要我做甚麼事?」

  這是劉德銘早就想好的,不慌不忙地數著手指說道:「第一、這件事不能讓丁默更知道。日本人那裡倒不妨說一聲——」

  「當然要跟日本人說的;不然你『皇協軍』的番號從那裡來?」

  「對!不過,你話不要說得太切實;萬一不如理想,還有個退步。」

  「我知道。第二呢?」

  「第二,要替我弄張『良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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