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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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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如此,劉德銘看得出來,李明揚不是假客氣,他心裏在想,將一瓶補藥,看得如此鄭重;那裏還會替國家賣命打游擊? 「總指揮,」何森山說:「劉先生是潘三爺的全權代表,我們不但談得很好,而且劉先生還要跟我們合作。」 「好極了!歡迎,歡迎。」 李明揚不善詞令,有這麼一個合作的好題目,盡有許多話好談;誰知劉德銘等他來發問,他卻默然以對。賓主正都感到尷尬時,聽差來報:「快要請乩仙了。」 於是,李明揚站起身來說:「少陪、少陪。我等請過乩仙就回來。」 劉德銘一時好奇,隨即問道:「總指揮請的乩仙,不知是那一位尊神?」 「關聖帝君。」 「劉關張一家。」劉德銘說:「能不能容我參謁?」 「這,」李明揚陪笑說道:「請劉先生坐一坐,我先請示乩仙看。」 「是,是!當然要請關公的示。」 於是李明揚洗手入淨室,焚符請神;不久,形似丁字木架的乩筆,在沙盤中緩緩移動;錄事抄下來看,寫的是:「吳宮花艸埋幽徑,魏國山河半夕陽。只我蜀中,又見王氣發皇,當浮一大白。」 「快!」李明揚說:「拿酒。」 於是乩壇執事,倒了一大杯酒上供;乩筆又判了:「午過襄陽,訪丞相於隆中,縱談列國大勢,頗多新解;諸弟子若有所感,吾為汝等破之。」 「弟子請示,」李明揚跪在蒲團上問道:「有個從上海來的客,姓劉,想來參謁,不知道有沒有妨礙,請帝君示下。」 「漢家之後,何妨之有?」 這是准劉德銘進壇。於是有個獐頭鼠目的中年人,走到錄事身旁說道:「小吳,我來。你去帶劉先生。」 那小吳冷冷望了他一眼,丟下筆起身便走;何森山站在門口,一見他便問:「乩筆怎麼說?」 「那位就是劉先生?」小吳不答他的話,只指著劉德銘問。 「是啊。」 「劉先生,」小吳說道:「關公說你是『漢家之後』,請進去吧,別辜負了關公的期勉。」劉德銘一楞,看這小吳,年紀不過二十三四,何以如此老氣橫秋,初見面的生客,竟開了教訓,豈非怪事? 因為有些生氣,就不理他;何森山上來扯了他一把,低聲說道:「我陪你進去。關公很威嚴;你如果有話問,措詞要檢點。」 「我知道。」 進了乩壇行了禮,抬頭一看,有個乩手是熟人——南京夫子廟擺測字攤的「小純陽」;不知道他怎麼會在這裏當乩手?不過此時當然不便招呼;而且看「小純陽」面無表情,渾如陌路,也警覺到不宜招呼。 這時李明揚開口了,「劉先生,」他說:「剛才關聖帝君又吩咐下來,准劉先生問三個問題,問完了,請劉先生在外面休息。」 「是了。」劉德銘想了一下,莊容垂手,朝上問道:「弟子想出去活動活動,不知那個方向相宜?」 乩筆飛動;獐頭鼠目的錄事看著寫道:「宜南宜北宜東西;執定初衷總不迷。」 劉德銘想了想又說:「弟子是從內地到上海來的;帝君的意思似乎是,弟子還是留在上海為妙?」 這一次判的是兩句唐詩:「『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那就是說,上海亦好比海市蜃樓,是靠不住的?」 「然也!」 「那末,那裏比較靠得住呢?」 乩筆不動,亦就是不答;劉德銘這才想起自己問了三句話,便算作三個問題。關壯穆令出如山;自己知趣吧。 等他一退了出去,李明揚立即跪在蒲團上祝告:「帝君跟諸葛丞相談了當前大勢,成敗之數,一定洞若觀火;能不能明示弟子?」 「成敗之數,早已前知;無奈天機不可洩漏,無從為汝等告也。」 「那末,弟子今後立身處世,應該如何趨吉避凶,請帝君指點迷津。」 「也罷!且賦詩相示。」乩筆忽停,久久不動,似乎關壯穆正在構思;及至一動,運筆如飛,那個獐頭鼠目的漢子,筆下倒也不弱,居然能跟得上,須臾錄罷,親自捧了去給李明揚看。 「是兩首七絕。」 李明揚接到手裏,看寫的是: 白日西馳瞬復東,將軍草上枉英雄。漢家左袒千秋業,大地橫飛草上風。 折盡南枝向北枝,一江春水再來時。難封李廣揚名處,馬耳東風說與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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