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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黃溯初又念「歸去來辭」了:「『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你既有此大徹大悟的決心,我少不得又要到軟紅十丈中走一遭。」

  一夕深談,決定了高宗武的出處;等他跟著汪精衛回到上海,黃溯初也買舟西航,悄然到了紙醉金迷,畸形繁榮的「軟紅十丈」之中。

  一到上海,黃溯初便去看他的一個同鄉徐寄廎;他是浙江興業銀行的董事長,「江浙財閥」的巨頭之一。此外,他還有一個極重要的頭銜——國民政府在上海設有一個「統一工作委員會」,徐寄廎是委員之一,負責金融方面的工作。

  「宗武想要跳出來,」黃溯初問道:「你看要怎麼走一條路子,才能通到委員長官邸?」

  「自然是戴、杜之間挑一位。」徐寄廎說:「我看託月笙比較好;聯絡比較方便。」

  「月笙不是在香港?」

  「他有代表在這裏;這兩天從香港回來。」徐寄廎說:「我去看一看。請你在這裏等回音。不過,溯老,最好請你寫幾個字,讓我帶去。」

  「你們辦銀行的,講究手續清楚。」黃溯初笑著問道:「你要我怎麼寫?」

  「月笙識字不多;要託他甚麼事,要言不煩寫兩句。」

  黃溯初點點頭,就現成的筆硯,寫了一張便條,只得九個大字:「高決反正,請向渝速洽。」無上款,亦無下款。

  帶著這張便條,坐上汽車,徐寄廎逕自去訪杜月笙的代表。此人名叫徐采丞,本是《申報》老闆史量才的幹部,在一.二八以後所組織,由史量才擔任會長的上海地方協會做事;及至史量才被刺,上海地方協會由副會長杜月笙「扶正」,他才列入杜氏門牆,成為「恆社」的中堅分子。到得上海地方協會的秘書長黃炎培去職,徐采丞接掌了這個職位,無形中成為杜月笙向地方各機關打交道的代表;他處事穩重,頭腦清楚,善於利用各方面的關係,而且有功不伐,寵辱不驚,杜月笙最欣賞這種個性的人,所以抗戰一起,遠走香港,指定徐采丞做他在上海的代表;「恆社」弟子,以及杜家下人,包括管家萬墨林在內,他都有權指揮的。

  巧得很,徐寄廎去訪他這位同宗時,徐采丞剛從「胡佛總統號」下船回家。兩人閉門密談;徐寄廎扼要說了經過,隨手取出黃溯初的親筆便條,要求徐采丞原船回香港,跟杜月笙去報告。

  ***

  杜月笙在香港的場面,自然不如在上海;但好客依然,除了九龍柯士甸道的私寓以外,特地在香港告羅士打飯店七樓,辟了個長房間,作為每天下午會客之處。更上層樓,便是咖啡座,無形中成了杜月笙的大客廳;海外流人,只要跟杜門中略有淵源的,盡不妨到那裏去泡,咖啡蛋糕,喝足吃飯,抹抹嘴走路,賬單自有人付。

  至於七百零五號的座上客,不是密友,便是特客;或是片刻不可離的親信智囊。徐采丞一到香港,下了船正是杜月笙每天會客的時候;自然驅車直奔告羅士打。

  「咦!采丞,」林康侯說:「鄉下人勿識走馬燈,又來哉!」

  徐采丞若無其事地一一招呼;杜月笙見他四日之隔,去而復回,料知必有函電中所不便說的緊急事故,當即向在座的林康侯、王曉籟,以及受戴笠委託,在香港擔任特別代表的王新衡說道:「唐老、曉籟哥、新衡兄,你們坐一坐,我跟采丞去說一句話。」

  七百零五號類似總統套房;外間客廳很大,裏間臥室也不小,兩張雙人席夢思以外,還綽有餘裕,可以擺一張小圓桌、四把靠椅、一張書桌、一個活動酒櫃。徐采丞跟著杜月笙到了裏面,隨手將房門關上;然後打開隨身攜帶的手提箱,將那張便條交到杜月笙手裏。

  「高是高宗武。」徐采丞說。

  「高宗武!」杜月笙又驚又喜。「這張條子是他的親筆?」

  「不是,不過也跟他親筆差不多;是黃溯初寫的。」

  「是老進步黨,寄廎小同鄉的那位黃溯初?」

  「正是。這張條子就是寄廎交過來的。」徐采丞將經過情形講完,接著又說:「黃溯初的意思,要請先生直接跟委員長報告,准高宗武戴罪立功。」

  「那末,立甚麼功呢?將來總有東西帶出來吧?」

  「那是一定有的。」

  杜月笙考慮了一會說:「好的!你在香港住幾天;我到重慶去一趟,你聽我的回音。」

  於是第二天晚上,杜月笙就悄然飛往重慶了。

  不過,就表面看,杜月笙對這件事非常起勁,其實,內心不能無疑。因為黃溯初一直跟政府不大合作,才會在抗戰發生後,仍舊隱居在日本;其次,高宗武是和平運動的發起人,忽而中途改弦易轍,亦是情理上不甚說得過去的事。

  由這兩點疑竇,自然而然會使得杜月笙想起《群英會》那齣戲中的黃蓋,莫非詐降臥底?果然如此,自己不但誤國;讓人說一句:「杜某人做事也有靠不住的時候!」多年苦修的道行,無端打了一大截;也太划不來了。

  因此,從重慶領受了指示回來,杜月笙告訴徐采丞,必須託徐寄廎轉請黃溯初親自到香港來一趟,讓他瞭解詳情。他對黃溯初的生氣,所知不多,可是他相信只要跟黃溯初談過一次,就會知道這件事是真是假;值不值得去做。

  「這件事不管值不值得去做;高某人既然要反正,我們當然應該幫他逃出虎口。采丞,你回到上海,就要預備起來,讓高某人,還有他的家眷,說走就能走。」杜月笙又說:「你千萬要記住,只能我們預備好了等他;等他要走再來預備就來不及了。」

  徐采丞受命回到上海,不過十天工夫,黃溯初已悄然應邀而來。為了保密,他請黃溯初下榻在柯士甸道的私寓;同時告誡家人及親信,不可透露家有這樣一位特客。

  「杜先生,我先要聲明,這件事無論你肯不肯幫忙,務請保守秘密;而且急不得。」黃溯初又說:「急亦無用。日汪密約要簽了字才算數;否則只是一個草案,並不能證明汪精衛已經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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