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風塵三俠 | 上頁 下頁 | |
七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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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妹,」虯髯客微笑著提醒她說:「別人在恭維咱們呢!」 「我不懂這恭維。『義重如山』指的是甚麼?」她逼視著他問。 「難道你三哥不是個重義氣的人?」 張出塵語塞。他的答覆不能使她滿意,甚至於他還沒有瞭解她的意思,心裡著急,卻一時說不清楚。 那略有些僵窘的劉文靜,倒正好找到句話:「對了。」他向張出塵說,「就憑三哥親自來接你這一點,就顯得你們兄妹倆的義氣,叫人又羡慕又欽佩。」 這話也不錯,在場面上,張出塵不能不鬆手;於是虯髯客緩緩抬手,喝盡了杯中酒。 張出塵有著無數的迷惘和焦躁,但是她的視線不由得為帳外一連串的火炬所吸引了;數百士兵,如兩列火龍,蜿蜒進場,直到帳前停住,一齊躬身施禮。 這是幹甚麼?張出塵又加一層疑惑;側身一望,虯髯客已從席上站了起來,揮手答禮;這才意會到是向他們致敬,便也跟著採取了同樣的行動。 敬了禮的士兵,迅速轉身,用火炬圍出一片廣場,照耀得亮如白晝。然後一陣鼓聲如雷,繼以金鈸、銅角、胡笳之聲,眾音雜作,氣勢驚人。 那李世民這時疾趨上前,在虯髯客身後坐下,提高了聲音說:「我有些小玩藝,請三哥指點。」 虯髯客還未答話,就看見帳外廣場,又進來一隊士兵,一樣高矮,個個生得健壯高大,身披銀甲,手執長戟,領先的一名,單手捧一面紅白兩色的大旗,踏著極穩健的步伐,來到帳前,傾旗向前。這自然又是致敬——極隆重的軍禮,因為那面旗是山西義軍的軍旗,所以他等於代表全軍致敬。 這層意思,連張出塵都領會到了,趕緊又站了起來,肅然答禮。 虯髯客始終未曾發言,可是極用心地注視著;數一數那一隊士兵,共是一百二十八名,魚貫交錯,一化為二,分成左圓右方兩隊。 鼓聲複振,兩隊各有人持小旗一揮,方圓兩隊,按著節奏,往中間轉去,一面轉,一面變換隊形,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時而如北斗,時而分九宮,時而如翼舒,時而如箕張。虯髯客心裡有數,李世民是按照兵書上的陣法來編的一種「燕舞」。 張出塵自然不懂這些。可是,舞步她卻是行家;看那些糾糾武夫,居然都懂音律,步法跟隨節奏、舒徐轉折之間,扣得嚴絲合縫,大為驚異,自然也大為欣賞。 三轉以後,舞步漸緩;金鼓聲中忽聞絲竹之音;然後響起了雄壯的歌聲: 少年膽氣淩雲,共許矯然出群。誓欲拯民水火,羞將開口論勳。 接著,有更雄壯的聲音相和;重唱那最後兩句。這時,張出塵才發現廣場四周,黑壓壓一片人頭——那自然也是李世民麾下的義軍,來與貴賓同樂。只是,這麼多人進場,她竟毫無所知,不免又生新的驚異! 歌聲剛終,鼓聲又高,銀甲武士再度起舞,陣法愈變愈奇,愈變愈快;等舞步緩了下來,張出塵聽那樂曲,知道又要唱了。 道次唱的是一首七絕: 震天金鼓起風沙,赴義征人暫別家;千里不辭行路遠,時光早晚到天涯。 萬千義軍,依舊應聲相和,「時光早晚到天涯」那一句,唱得特別瀏亮悠遠,聲浪在初秋的夜空中,振盪出無窮的希望和歡樂。 獻舞的甲士,恢復了初入場時的隊形,並再度向貴賓致敬。這一次虯髯客不僅揮手答禮,而且離席來到帳前,親自斟酒相勞。 於是,那一百二十八名士兵齊聲高喊:「謝三爺賞酒。」彷佛早知他有此舉,預先被教導了好的。 「三哥!」陪在他身傍的李世民問道:「你看,這陣法的變換如何?」 「很難得的了。」虯髯客一面回身走去,一面答說,「夭矯莫測,足見高明。只是——」 虯髯客居然變得這樣含蓄客氣起來,李世民倒有些詫異,便追問一句:「三哥,你有所批評,怎麼不肯跟我說?」 「用兵求神速,求靈活,盡人皆知。我卻另有看法。」 「請問!」李世民很恭敬地說。 「我以為以靜制動,才是難得的境界。」 李世民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指他的陣法,只求花巧,不夠實在。如以不變馭萬變,則變者疲於奔命,而不變者以逸待勞,勝負之勢,不待交鋒,便已判定。 李世民深深點頭,感激地說:「謹受教!」 「一下子也說不盡那許多,以後你跟藥師再研究吧。」他站住腳,視線掃了一遍,最後落在張出塵身上,點一點頭,回身向李世民抱拳說道:「多承款待,我該送出塵回去了。」 「不,不!」劉文靜搶出來說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親送過河。三哥,你是見首不見尾的一條神龍,難得把晤,讓我們好好向你討教、討教。」 其實他是怕虯髯客帶著張出塵一走了之,合作之議,就此擱了下來,所以留著他想盡一夜的功夫,談出個確確實實、詳詳細細的辦法出來。 虯髯客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平靜的點頭:「不必了。我答應你的話一定算數……」 「三哥!」張出塵大聲喊道:「你答應了人家甚麼?」 「彼此合作。」 張出塵退後一步,懍然問道:「這話從何而來?」 「我想,彼此合作,比較好些。」 「這與你平日的主張不符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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