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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張出塵警覺到事態嚴重,立即集中思慮,全力應付;在表面上,她保持著鎮靜,很客氣地笑道:「劉先生一向好?」

  「本來倒還好,這兩天不好了。」

  這明明是指潼關易幟。張出塵聽他這樣說法,越發瞭解他不懷好意,便笑笑不答,要聽他再說些甚麼?

  「嫂子想必是到潼關去看藥師兄?」劉文靜問。

  「是的。」她坦然承認。

  「路上不好走。我派人護送你去。」

  「多謝,多謝。」她倒有些奇怪了,劉文靜似乎不如傳說中那樣喜歡耍手腕。

  可是她對他的好印象,立被破滅了,劉文靜緊接著又說:「不過,我想勞動嫂子到河東走一趟,世民想見一見嫂子。」

  「噢——」張出塵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心裡在盤算,能不去,不去的為妙,於是推辭道:「等下一子次吧?我到潼關看一看藥師就要回去的;回程中一定繞道到河東去看李二公子。」

  「還是請嫂子先勞駕一趟!最多耽誤一天的功夫。」劉文靜停了一下,又說:「老實奉告,我是世民特為派我來迎接嫂子的,他有句話,要托你轉告藥師兄。」

  「是甚麼話,現在告訴我,也是一樣。」

  「我不知道他要說的是句甚麼話?反正,嫂子去一趟也費不了多少事。那四位同行的朋友,我派人先送他們到潼關,你有什麼話,先叫他們帶個口信去。」

  張出塵看這情形,河東之行,必不可免。李世民是個很講理的人,見一見他不妨。——她料想到所談的一定又是如何合作;不管他怎麼說,反正把話帶回來再研究好了。

  於是,她點點頭,讓劉文靜把她那四個夥伴找了來,告訴他們到潼關見了李靖,說她被邀到河東去跟李世民會面,僅僅耽誤一天,就回潼關——這話她是當著劉文靜的面說的,意思是要他知道,她只能給他一天的功夫。

  等那四個人告辭出帳,劉文靜的部下卻並未放行,把他們帶到另一座營帳中候著,說劉文靜還有話說。

  不久,劉文靜果然來了,寒暄問好,十分客氣,然後請他們坐了下來,問道:「各位能不能告訴我,虯髯客此刻在何處?」

  其中有個人嘴快,答道:「已經從洛陽前線回來了……」

  另一個重重咳嗽了一聲,那人會意,便把下面的話咽住了。

  但就這一句話,已顯露了一條極重要的線索;李靖在潼關腳步還未站穩,不敢孤軍深入,而虯髯客從洛陽前線趕回來,自然是為了增援潼關。在這緊要關頭,兵貴神速,說不定虯髯客已經領兵出發,而張出塵輕裝簡從打頭站,是負著聯絡的任務。

  於是,他覺得計畫有變更的必要了。一面跟那四個人閒扯,一面在心裡盤算。

  張出塵的自投羅網,是他事先所未料到的;從她進入了函谷道,探子來報有這麼回事,他才突然想到可以從她身上打主意。當時他重新修正了計畫,預備把張出塵騙到手立即派人送過河去;這裡仍舊按照預定步騾,遮斷李靖的通路和消息。

  現在,他才發現那修正的計畫,完全沒有意義。控制住張出塵便能控制李靖和虯髯客;陳兵在此,不但毫無作用,並且等於送到虯髯客面前去挨打——他頗有自知之明,用兵對陣,決非虯髯客的對手,不如照李世民的意思,全師引退,避免衝突,是為最聰明的上策。

  想停當了,他做了個歉然的表情,對那四個人說道:「有句老實話要告訴各位,出塵夫人到我們河東去作客,可暫可久。我現在拜託各位,分成兩批,一批到潼關,一批仍舊回去;請轉告李藥師和虯髯客,出塵夫人是我們河東的上賓,決不敢有半點怠慢,請他們兩位放心。不過,也要兩位請他們體諒我們進退兩難的處境,放我們一條生路。」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看看那四個人的沉重的臉色,問了句:「各位明白不明白我的意思?」

  四個人中,三個不響,一個——剛才故意咳嗽,阻止他的同伴別多嘴的那個,點點頭,很沉著地說:「我們明白。請問,你要怎樣的一條生路?」

  「請記住,從今天數起,至遲第三天正午,得讓我們河東義軍也進潼關。」

  這話一出口,那四個人都震動了!

  「如果不讓你們進去呢?」有人抗聲相問。

  「我想——」劉文靜蹙著眉,不勝痛苦地說:「最好別提這話。」

  四個人以極低的聲音交談一會,分配好了行程,去潼關的人問道:「以後怎麼樣聯絡?」

  「對!咱們該把聯絡的方法規定好。」劉文靜想了一下說:「我在風陵渡口,派人日夜守候,夜間舉火為號,白天搖旗;一見這信號,立刻派船來接你們的人。」

  說完,他叫人取了一面紅白兩色的旗來。那旗是山西義軍的標幟——最初,太原流傳一首童謠:「桃李子、莫浪語,黃鵠繞山飛,宛轉花園裡,」李家父子的門下士,都認為是舉義必成的徵兆,所以旗幟用紅白兩色;因為桃花紅、李花白。

  於是,那四個人分成兩撥,各奔東西,趕去報信。劉文靜也立即下令拔營,日落以前,渡河回到河東,安營造飯;一面派丁全領了一小隊人,往風陵渡口,接應潼關的消息。

  對張出塵,劉文靜確是以上賓之禮相待,他為她專設一座營帳,供應軍中所有的最好的食物,還派人去找了兩個村婦來伺候;帳外,有執戈的衛士,整夜守護著,並且下令,將她的營帳二十尺的範圍,劃為禁區,檀自窺探者,格殺不論。

  自然,張出塵心裡明白,名為保護,實際是監視;她一切都忍耐著,只等見了李世民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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