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風塵三俠 | 上頁 下頁
六一


  可是,虯髯客還在李密軍中,說要趕回來親自領軍西上,打通函穀道,卻是至今未見。張出塵緊記著李靖的話,不管虯髯客來不來,只聽潼關得手,便即按照計畫行動。她自然不能領軍衝鋒陷陣,但由於依照李靖留下的計畫,監督執行,居然勝任愉快,準備得十分妥當,因此,她毫不遲疑地下令發兵。

  就這時,虯髯客趕到了。滿身征塵,一臉疲憊,而雙眼炯炯,卻似乎更顯得沉毅了。

  「一妹!」虯髯客非常意外地,並未發出他那聲震屋瓦的大笑,只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執著張出塵的手說:「我對藥師不只是佩服,是感激,他替我出了一口在李密那裡所受的骯髒氣!」

  由這句話中,可以想見他在李密軍中的不得意——她對李密知道得不多,也不想問;「三哥,眼睛朝前看。」她說了句囫圇吞棗的話來安慰他。

  「對!」虯髯客點點頭,「我提得起,放得下。那裡不行,這裡再幹。我本來早就趕回來了,就因為想抽調一部份人到這裡來才耽誤了。」

  「我不知道咱們現在的兵力,夠不夠用?反正,人越多越好。」

  「這裡多了,那裡就少了。我只調了三千人來,明後天可到。一到就發兵。」

  「這我可不管了。」張出塵笑道,「你一來我就算交了差。三哥,」她遲疑地說,「我想趕到潼關去。藥師那裡怕人手不夠。」

  「好嘛,你去!」虯髯客又說,「要去就得快。這裡一發兵,沿路各處官軍,少不得裝模作樣地警戒;拒敵不足,擾民有餘,你路上會不好走。倒不如現在就帶幾個人悄悄兒溜了去。」

  於是,第二天一早,張出塵便扮成男裝,帶了四個人,騎馬出發。

  一路上意氣洋洋,函穀道中,天如一線,而他們的心情是開闊的;日照不到,陰黯時多,而他們的視界是明朗的。境隨情移,一切都是興奮的、可喜的。

  因此,張出塵和他的夥伴們,不免鬆弛了警覺;她雖帶著虯髯客相贈的那把小刀,卻從未想到有需要用它的時候。半路中,雖也向過往行人打聽過前途的情況,說有官軍,卻未深究,她相信憑她的機智,足以應付官軍的留難。

  迤邐行去,路程將半,平安無事。

  第二天中午,來到一處隘口,孤峰插天,阻住去路,沿山右轉,路面卻反而寬了;但只有一半可以通行,另一半設著滿布棘枝的拒馬,有七八個官兵在那裡盤查行人。

  張出塵不慌不忙地到拒馬前面下了馬,退後一步,將馬韁交了給她的夥伴,從從容容地走上前去。

  為首的官軍,向她打量了一眼,問道:「你是幹甚麼的?」

  「在家讀書。」她儘量學著男人的粗嗓音回答。

  「從那裡來?到那裡去?」

  「從襄陽來,到長安去探親。」

  「噢——」那官軍吩咐部下,「搜搜他身上!」

  一聽這話,張出塵急得心頭亂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縮,同時用手護著胸前。

  這是個女人的動作。那官軍仔細又看了看她,頓時浮現了輕薄的笑容:「怎麼回事?你胸前揣著兩個『饃』,怕掉了下來,是不是?」

  七八個官兵轟然大笑。

  張出塵又羞又氣,但還是忍住了,一拉帽子,露出滿頭又黑又亮的長髮,羞澀地強笑道:「軍爺,請你體恤我一介女流,這兵慌馬亂的時候,行路不便,不得已換了男裝,高高手讓我過去吧。」

  「不行,公事公辦」說著,就要伸手來拉她。

  張出塵大怒,退後一步,厲聲喝道:「住手!」隨即一探腰際,亮出了那把小刀。

  「噢!」官軍氣急敗壞地說:「這娘捫真潑,還帶著兇器,定是個奸細。」

  這罪名她可當不起,收起刀,換了和緩的臉色,「軍爺別冤枉我!一把防身的小刀,是專為對付那些壞人用的。」

  「照你說,我們也是壞人?」

  這明明是故意刁難,她忍著氣分辯:「我決沒有這意思。軍爺,你誤會了。」

  「誤會?」官軍逼上一步,冷笑道:「看你這樣子,妖裡妖氣的,不是個好人;說不定就是太原的奸細。」

  張出塵心裡好笑,臉上不知不覺地露了出來。

  「你還笑!說你奸細你不怕,定有原因。好了,我們也不碰你的身子,你乖乖地跟著去見我們的長官。」

  聽到這話,她反而不怕了,真是真,假是假,一定可以弄個清楚,便即答道:「好吧,我見你們的長官。」

  那官軍便即把她帶到一座營帳之中。四名夥伴仍在拒馬前面等候。

  好久,一聲咳嗽,從後帳出來一個中年人,穿著便服,拱拱手說道:「李嫂子,幸會,幸會。」

  張出塵大驚,「是你!」

  「李嫂子不認識我了吧?」

  「怎會不認識?你是劉先生?」

  「是。劉文靜。」

  這在張出塵是太意外了!她沒有想到在這裡無意邂逅劉文靜——不!不是無意邂逅,她立刻發覺;山西起義,與官軍處在敵對的地位,怎會跑到這函穀道中來擔任警戒的任務?顯然的,那是有意把部隊開過河來;但卻又並未聽說占何城鎮,只斷這道路,則目的是對付潼關的變局,可想而知。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