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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於是,虯髯客和李靖的濃眉,都聯結在一起了。石室中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藥師,」虯髯客臉上的陰霾,忽然消失;但代之而出現的欣然的神色,仔細看去,仍嫌勉強,「一妹真有見識,將來是你的一個好幫手。」他說。

  甫完花燭的新婚夫婦,木然地對看了一眼,他們都知道虯髯客的話,一半解嘲,一半是特意沖淡沉重的氣氛來安慰他們的。

  「好了,你們倆回洞房吧!」

  「不,三哥!」張出塵緊接著他的話說:「我寧願在這裡,聽你跟藥師談一談太原。要不然,我放心不下。」

  「是的,三哥。」李靖附和著說,「李世民雄才大略,必有作為;劉文靜一向以權術自喜。三哥如果志在天下,太原的動態,絕不可疏忽!劉文靜名義上是來看我,但說不定『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既承三哥看得起我,我不能不替三哥顧慮,還是先研究一下的好。」

  虯髯客的目光,慢慢地從他掃向張出塵,終於,他點點頭說:「你們倆坐下來。我先問你們句話,你們以為我張某是何等樣人?」

  張出塵想起曾懷疑他是占山為王的大盜,不由得內愧地低下頭去,而李靖卻平靜地答道:「這還用說?光從三哥的部署,就可以看出個大概來了。」

  「藥師,你說話很平實。的確,你們只能看出個大概。」

  他一面說,一面走向石案,檢出一張紙鋪平了,招招手讓他們夫婦一起來看。

  圖上題著五個大字:「義師滿天下」。細一看,是各地義師分佈的情況;李靖大為興奮,他遍訪兩淮、長江、大河南北,有個最大的作用,就在瞭解各地義軍的實力:一年多的時間,收穫並不多,誰知道「踏破鐵鞋」,卻于無意之中,得窺全豹,自然高興得不得了。

  他伸出手去指點地圖,首先找到舊遊之地的雁門關外的馬邑、定襄,那裡有劉武周的七萬人;往東,涿郡羅藝、漁陽高開道,共五萬;齊魯一帶,任城徐圓朗兩萬,東海李子通三萬;南下長江,杜伏威稱其中巨擘,兵力五萬;江西豫章,林士弘則有十五萬人之多。

  蜀中另成天地,情況不明;武威、張掖一帶,有李威十萬人,與南面臨夏一帶薛萬的十三萬人,互為呼應。但這自北由東往南,三面星羅棋佈的義師,形同拱衛的是中州李密,東起彭城,西迄洛口,北抵黃河,南逾汝河、淮河,盡為勢力範圍,所部兵力共三十五萬之眾。

  「藥師!」虯髯客指著圖上所注的李密的名字,清清楚楚地說,「這就是我的主力。」

  李靖肅然動容,還未開口,就聽見了張出塵的興奮的聲音:「三哥,我聽楊素說過,滎陽李密的勢力最雄厚,崛起中原,所占的形勢又好,是隋朝的心腹大患;想不到竟是三哥的部屬。」

  「一妹!」虯髯客微笑問道,「你看做哥哥的,能不能成大事?」

  「大河以南,首屈一指。可是,還有太原李家父子。」

  「對。」李靖點點頭說,「三哥,太原未可輕視。」

  「你們看!」虯髯客指著河東地界說,「李家父子兵力分配的情況,我調查得清清楚楚了;他比我要差得多。」

  李靖思索了好一會,徐徐說道:「如果三哥能與太原合作,天下垂手可定。」

  「合作要有誠意。」虯髯客接口回答,「劉文靜這樣言詞閃爍,幾近戲侮;我倒不服他這口氣!」

  李靖默然。他不是無話可說,只是覺得有話還不到說出來的時候。這一點,虯髯客和張出塵都看得很清楚。

  「三哥!」張出塵問說,「李世民和劉文靜邀你到太原,你去不去?」

  「你看呢?」虯髯客望著李靖問。

  他懂得虯髯客的意思,在這句問話中,一半表示信賴,一半是希望他能對此行的安危提出意見。很顯然地,虯髯客在河東毫無憑藉,隻身秘密來去,自然不要緊;公然赴約,行蹤盡在他人控制之中,則以他的身份,萬一受人挾持,關係著幾十萬義軍的指揮統馭,不能不作顧慮。

  一想到此,李靖發現自己正擔負著極沉重的責任,如果贊成虯髯客赴約,便等於提供了安全的保證。而在太原,李世民結納天下英雄,絕不會做出對不起朋友的事來;只是劉文靜素來喜歡用權謀,不可不防。

  考慮久之,李靖總覺得還是慎重些的好,於是答說:「讓我先去看一看吧。」

  「可是,我也很想會一會李世民。」虯髯客又說,「而且我也不願示弱。還有一點最重要的,我得弄明白,劉文靜到底是怎麼找到我這地方來的?」

  這一說,李靖暗生警惕,如果堅持阻攔,倒像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似地。他也知道虯髯客對他絕無懷疑,但一見如故的朋友,往往易流于寬容,更要坦誠互待,才能建立真正的友誼。好在安危與共,用性命結交,即使出了危險,也不算負友,所以點點頭說:「既然如此,我陪三哥去。但有一層,三哥不可神龍見首不見尾似的,來去無蹤;咱們倆得要寸步不離。」

  「就這樣說了。」虯髯客欣然應承;又回頭對張出塵說,「一妹,拜託你看家。」

  「不!」張出塵使勁地搖著頭,「我也要去。」

  「你不去的好。」

  「為什麼?」她大聲地質問。

  「好了,好了!」虯髯客笑道,「你們第一天洞房花燭,不能就吵架。時候不早了,別耽誤了你們的良宵,明天再從長計議。」

  虯髯客親自掌燈,將新婚夫婦送入洞房,作別自去。李靖關緊房門,卸去長衣;回身看時,羅幃半垂,張出塵穿一件輕綃的單衫,正站在床前,一面解散她的長髮,一面回眸斜睇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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