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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果然有地道!」池大老爺不自覺地挺了挺腰,舒服地籲口氣,回眼去看孫秀才和林福。

  兩個人的神態不同,一個是驚異之中還有些不甚相信如夢似幻的迷惘之色;一個臉色蒼白,微微發抖,恨不得能拔腳開溜似的。「大老爺!」刑房書辦已問了出來,疾趨而前,精神抖擻地稟報:「地道出口找著了,在林采春床底下。書辦請示,要不要拆床?」

  「拆!」池大老爺毫不遲疑地回答。

  「喳!」一院子的差役,齊聲答應。

  「人不必多。」池大老爺吩咐:「好好拆。」

  於是進去了四個人,七手八腳將一張黃楊木雕花床拆開;床背後夾弄中,婦女見不得人的褻物,盡皆顯露,這時自然沒有人去注意,所有的視線,都集中那塊活板上。

  那塊活極約有三尺寬、五尺長,正中裝著活槽,前端只能上掀,後端只能下墜——放平了嚴絲合縫,不仔細看不會覺察;如果在後端一掀,前端翹起,便成了個出入口。何三嬸婆剛才不知就裡,一個身子都在活板後一半上,自然翻落地道之中。

  撬去活極,扶起何三妹婆,池大老爺親自俯身察看,只見那地道深有八尺,出口之處,砌著臺階;兩壁和地底都用油灰築實,光滑異常,可想而知,經常有人進出。

  「叫他們的人來看!」

  孫秀才和林福被喚了進來,一望之下,孫秀才的舌頭一伸,眼中好奇多於驚恐。林福卻是緊閉著嘴,也緊握著手,仿佛不是這麼使勁撐持,就會站立不住。

  「林家的抱告,」池大老爺問道:「這條地道通到哪裡?」

  「回大老爺的話,小人不知道。」

  「你不知道,誰知道?」

  林福不作聲,臉上卻是極顯然的悔恨的表情;可以想像得到,他悔恨的是錯過了一個解釋的機會,如今只有請他的主母或者小姐來應訊了。

  池大老爺卻還不願與林家母女打交道,向刑房書辦說道:「派兩個人下去,看著通到哪裡?地道中藏著什麼?」

  由於這裡在洞房花燭之夜,便有新郎發狂投河的怪事,難免使人疑心是不是有鬼作祟?如今望著黑黝黝的地道,自己嚇自己,便覺背脊發冷,汗毛站班;奉派的兩名差役,面面相覷,有遲疑卻步的模樣了。

  「大老爺在這裡,」刑房書辦喝道:「怕什麼?」

  縣令雖只七品,卻是正印官,百邪不侵。那兩名差役由這句話上壯了膽,大白日裡點起兩盞燈籠,拾級而下;一路照著,步步留心,往此走到盡頭,也是五級臺階;走上兩級,舉手便與地面相齊,其中身高的一個將燈籠往後領口一插,舉起雙手往上一托,誰知文風不動;再使上一把勁,依舊枉然。

  「喂,喂!」此人大聲喊著,將頂上那塊木板拍得「蓬蓬」地響;聽得出口上面不曾有什麼箱寵之類的重物壓住。

  「下來吧!」另一個說:「不必自費功夫,必是讓人封住了。」

  「說得有理。走吧!」

  「慢來,還得看看。」

  要看的是臺階,視灰塵多寡,判斷封閉了多少日子?拿燈籠一照,只見光滑如入口;可見得封閉不久,說不定就是片刻之前的事。

  轉回來覆命,池大老爺想想不算意外,邵定侯得到消息,自然嚴拒不納。不過這一來,自己的一片好心就要落空了。

  他原來還算是體恤林家母女的想法,只等差役循地道找著出口,發覺是邵家,一切便著落在邵定侯身上,眼前就不須林家母女再抛頭露面,然而此刻卻說不得了,仍然只有在林家這方面追。

  「書辦!」池大老爺問道,「這地道出口不知是哪一家;情形不明,你看怎麼辦?」

  「老爺,」小福低聲插嘴,「為啥不拿羅盤來定一定方向?再查問四鄰,不是都弄清楚了。」

  「說得有理!」池大老爺看著林福說,「我看你還是老實說的好。查究出來,你是知情的,罪加一等,你要小心。」

  這個能夠解釋的機會不可再錯過,「回大老爺的話,小人仿佛聽人說過——」

  他所解釋的,邵定侯所以要挖這條地道的原因,與王木匠所說,一般無二。這個原因,任憑他說得天花亂墜,池大老爺只當秋風過耳;所要的就是有人咬出邵定侯。於是一面發火簽傳提邵定侯到案,一面打道回衙。

  此時整條街上像看迎神賽會一般,幾乎家家都在大門外打聽消息,談論林家的新聞。不過池大老爺的導子經過,自動讓出一條路來;這就是百姓愛戴的明證,池大老爺自然覺得欣慰。

  等他回到衙門,傳提邵定候的差役,接著也就到了;說是邵定侯到杭州探親去了。

  「探親?」池大老爺急急問道:「什麼時候到杭州去的?」

  「他家說是去了兩三天了。其實今天上午方走。」差役答說,「只怕到杭州探親的話也靠不住,是得知風聲不好,躲了起來了。」

  這差役說話很實在。然而池大老爺也不免懷疑,是他們得賄縱放;只是事無佐證,無可奈何。靜下來想一想,心裡萬分懊惱;惱的卻不知是誰?是惱自己做事欠老到呢;還是惱的朱蓮甫之流,無端干擾,以致洩漏風聲。總而言之,世間事事說來容易做來難;處處要防到,刻刻要用心,稍為疏忽,就會搞得進退兩難,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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