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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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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鄰合呢?」池大老爺問道:「譬如住在後面的邵家的邵定侯。」 一聽這話,孫秀才的臉色便有些不自然了;「來過一兩次。」他說,「我也不大記得清楚。」 「怎麼叫不大清楚?是說來過的次數記不清楚嗎?」 「不是——」孫秀才想改口,「我也不大認識邵定侯,相貌記不清楚,是不是他不敢說。」 池大老爺笑笑不響,剛想再問;只見大廳前面進來一個人,是七品服色,與池大老爺的身份相同;何以來此一人?倒不可不防,因而他很沉著地等著。 那人昂然直入,但仍依行客拜坐客的規矩,先作了個揖,然後自我報名:「敝姓朱。與此間表親;聽說池大老爺駕到,舍親女流之輩,不便接待,特地托兄弟來支賓。不知道父母官輕臨民家,有何見教?」 「原來是朱兄。」池大老爺問道:「請教台甫。」 「我叫朱蓮甫。」 朱蓮甫這個名字是知道的;他本人是舉人出身,也做過一任捐班的知縣,因為官聲不好,勒令休致。就憑這個資格,包攬是非,成為一霸。 池大老爺對此人不免忌憚,他們詭計多端還在其次,主要的是因為他是舉人的底子,相形之下,顯得自己這個現任的捐班知縣;反不如他這個體致的捐班知縣。 因此,他很客氣,「原來是蓮翁!久仰盛名,今天才有緣相見,幸會之至。」寒暄到此,心中警覺;此人明明是邵家或是林家請來的擋箭牌,倘或假以詞色,讓他得寸進尺地軟通過來,自己反受束縛,倒不如開門見山,直道來意:「蓮翁來得正好,倒免了兄弟的為難。這林家招贅女婿投河自盡一案,最近有人密合,其中別有隱情;兄弟職責所在,而況人命重案,不能不親自來踏勘一遍。蓮翁既然與林家親戚,就奉煩與此間女主人說一聲,請暫時回避,我只進去打個轉就走。」 朱蓮甫與林家不是什麼親戚,他是受了邵定侯的重托來擋駕的,原以為池大老爺憑藉官威,大作騷擾,只要抓住他的漏洞不論軟磨硬逼,總要叫他不得如願而去。誰知竟是說出這樣一番和平而不悻情理的話,倒有些不知如何應付了。 「蓮翁,勞駕、勞駕!」池大老爺拱拱手說,「有蓮翁的面子在,兄弟決不敢越分。」 一方面是情面難卻,一方面是得到保證,料無大得,朱蓮甫不暇細思,滿口答應:「言重,言重!我轉知舍親就是。」 話是說出去了,行動卻很為難;他跟林家母女雖亦見過,但這件事搭不上話,必得跟邵定候去說,而邵家住在後面,由大門出去,便露了馬腳。無論如何,只有進了二廳,再作道理。 敲開屏門,林家的僕婦已受了主人的囑咐;一言不發,將他領到上房,林太太迎出來見禮道勞,但亦實在不便多說什麼,只是重複著說:「麻煩朱老爺!」 「麻煩倒並不麻煩。這位縣官很講道理,他說他只進來打一個轉就走。請林太太和令媛暫時躲一躲吧。」 還說「不麻煩」?只要進來打個轉,就會有絕大的麻煩發生。卻苦於說不出口,只臉色大變地僵在那裡。 朱蓮甫十分奇怪,他只隱約看出邵定候與林采春似有媛昧,但此刻邵定侯並未在此,何以連池大老爺進來打個轉都不行? 「朱老爺,」林太太終於開口了,「請你先跟邵大少爺去談一談,好不好?」 朱蓮甫已看出蹊蹺來了,也正要向邵定侯問個仔細,便即點頭問道:「府上可有後門?」 「有的。」 引入後園,打開一扇小門;門外是刑房書辦——他們是熟人,朱蓮甫不由得失聲說道:「咦!你在這裡?」 「是的。我在這裡恭候朱老爺的大駕。」 這就是池大老爺的棋高一著。他雖不知道朱蓮甫假冒林家的親戚,但可斷定,朱蓮甫必定要跟邵定候去商量;而邵定侯天大的膽子,此時也不敢出現在林家,照此推測,朱蓮甫除了出後門去看邵定侯以外,兩人別無見面的辦法——當然,還有地道相通;可是這條地道,是邵定侯尋芳的秘徑,朱蓮甫恐亦未見得知道。 因此,等朱蓮甫一進屏門,他就將自己的看法,悄悄說與刑房書辦,囑咐他到林家後門去守候;果然料事如神,刑房書辦就像聽大書說到「華容擋曹」一樣,「關老爺」到這時候不能不佩服諸葛亮了。 不過,他卻不敢像「關老爺」那樣義釋曹瞞,招招手說:「朱老爺,你請過來,我有句話請教。你是不是去看邵百萬的大少爺?」 朱蓮甫也是「一點就透」的光棍「玲瓏心」,心知硬賴硬瞞,別人也不會硬爭,無非付之一笑。但是,自己在這件事上,就完全被蒙在鼓裡了,所以陪笑說道:「老兄,你問到這話,是當我自己人;我亦不瞞你,是的,我去看邵定侯。林家這件案子,何以說是有人密告,別有隱情?在縣太爺那裡,我不便動問;你好不好說兩句我聽聽?」 「對不起,現在還不能說。不過,我勸朱老爺,不要插手管這樁閒事。」刑房書辦說道:「你老人家修成這點『道行』,大不容易,也要講講避免趨吉;『廣成子』一記『翻天印』打下來,哪怕他有三千年的道行,也要原形畢露。朱老爺,事不幹己,你何苦去(足堂)這個渾水?」 朱蓮甫悚然心驚,知道池大老爺有絕大的把握,能破這一案——本來這一案略懂刑名的人,都知道其中有絕大的疑竇,只為邵定侯鋪排得巧妙周密,大家眼開眼閉,不去深究而已。 他已經打定主意聽從勸告了,只是還有件事割捨不下,「老兄,多蒙指點,我心裡承情。」他說,「不過,光棍不斷財路,索性還要請你成全。」 「請朱老爺吩咐,能幫忙一定幫忙。」 「邵定侯答應送我五十兩銀子;你讓我先拿這筆錢弄到手,如何?」 「請!朱老爺儘管去發財。」刑房書辦答道:「我哪裡敢擋你老的財路,而且也擋不住;還望他送得你愈多愈好。」 「話不是這麼說。」朱蓮甫涎著臉說,「你老兄幫我一個忙,在邵家大廳上站一站好不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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