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恩怨江湖 | 上頁 下頁 | |
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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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錢贏了跟輸了的想法,大不相同;而只要作到最壞的打算,心裡亦不會難過,賭興自然勃發。於是孫道台揎袖攘臂坐了下來,推的也是小牌九。 池大老爺坐在下門,老不出手;孫道台倒也是個旺莊,不過下家的注碼不大,所以只贏了幾百兩銀子。 到賠過一個統莊,池大老爺開始出手,下門押一千,翻出牌來贏了;他毫不考慮地連本帶利,仍舊都押下門。 孫道台不免氣餒。他一共只有兩千多銀票,配過一千;再要輸給池大老爺就不夠配了。 拿此作為理由,倒也振振有詞;只是池大老爺答得漂亮:「不過不要緊;明天補給我,再說,到底誰贏也還不知道。」 這話不錯!孫道台膽氣一壯,骰子擲出去是「五在首」;池大老爺搶著拿了最後的一副牌,往桌上一翻,是副天九。 這一下,孫道台拿牌的手都有些發抖。果不其然,只得五點;輸光不算,還欠下五百兩銀子。劉知府苦苦相勸,孫道台算是歇了手。 「這錢贏得很漂亮。」劉不才問道:「其中自然有毛病;倒要聽聽,是怎麼樣的毛病?」 「我就不懂。」小張另有疑問:「到手的錢又輸了出去;萬一孫道台乖覺,不推莊了呢?」 「這裡有好幾層道理,我來說一說;老趙,你看對不對?」 劉不才為小張講解其中的道理。第一,池大老爺要贏孫道台的錢,機會多得很;但如孫道台手緊,就無計可施,所以第一要著是將他的手面扯大來。其次,池大老爺那樣連贏七八記,打得孫道台無還手之力,看來太假,旁人亦難心服;同時害劉知府做主人的,不好交代。所以那樣「放一馬」,是極高明的手法。 至於說怕孫道台乖覺,當時不肯推莊,也不要緊;往後日子多的是,反正孫道台已經賭開頭了,以後不怕沒有交手的機會。而且照當時的情形來說,孫道台也一定會推莊;賭錢就賭的一股興,意氣正豪之時,要壓也壓不下去的。 這番理由,說得頭頭是道;小張不能不同意。不過他又有疑問,做莊在牌上可以動手腳,賭下風又何以看得那麼准,一打一個著? 「還是有手腳的,不過手法高明,旁人的眼睛是沒有他的手快而已。」趙正濤說道:「那副牌是『對筋』。早就看熟了的;骰子上一粒是『替子』,一粒是『節筒』——」 「慢來,慢來!」小張問道:「你說的什麼?」 「這是切口,真骰子叫『替子』;假骰子叫『節筒』,這粒節筒是灌鉛的,不管滾幾滾,只出兩點,是池大老爺有意掉包弄進去的。」 「慢點!慢點!算算看。」劉不才扳著手指,略略算了一下,「這一來只出六個點;從三到八?」 由於「節筒」固定是二,所以「替子」是麼,便是三點;是六便是八點。本來兩粒骰子從兩個麼的二,到兩個六的十二,共出十一個點子;如今只出三、四、五、六、七、八共計六個點子了。 「不錯。」趙正濤說:「池大老爺賭下風,真正是『冷、准、狠』,冷就是等;等看准了這條牌九,由小而大,或者由大而小,方始下手。由小而大打上門;由大而小打下門——」 「唷!厲害。」劉不才失聲說道:「骰子下家贏五把,莊家只贏一把。」 趙正濤深深點頭,報以欣賞的一瞥;但小張卻還不懂,因而需煩趙正濤更作解釋。 「譬如說,一條牌九、一點、二點、三點、四點順序排了下來,這時候莊家除非擲一個『六』,上門拿一點,天門兩點,下門三點,莊家拿四點統吃。除此以外,因為上門拿牌在莊家之後,所以一定是後來居上,莊家拿一,上家就是二;莊家拿二,上家就是三。反過來看,下門拿牌在莊家之前,由大而小則點子永遠是下門管住在家,除非『獨大拎進』,譬如點子順序四、三、二、一,莊家只有擲『五在首』,拿第一副四點才能贏下門,其餘不管擲啥,都要配下門。這就是劉三叔所說的五把對一把的道理。」 小張終於明白了其中的奧妙,「不過,」他問,「萬一莊家手氣旺偏偏『獨大拎進』,還不是白費心計?說起來也不是十分的把握。」 「是十分的把握。萬一五把骰子都贏不過他一把骰子;池大老爺還有五隻手指,可以掉包換牌,不過自己下手搶在頭裡去拿牌,總不比那樣子的贏法,來得漂亮。」 「真不得了!」小張讚歎著問道,「池大老爺的秘密,你又怎麼知道的呢?」 「我也是聽人說的。據說是池大老爺的一個跟班泄了他東家的底。不過,池大老爺早就洗手了。」 「對了!剛才不說他抓過印把子嗎?那又是怎麼回事?」 「就是從孫道台這場賭上來的。那時的藩台是個旗下大少爺,驃勁十足;偏偏孫道台自以為家世好,本人也是三品道員,不大買他的帳。這位藩台聽說孫道台在賭上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鬥,心裡痛快,就對池大老爺另眼相看了;當然不會疑心他是郎中,只知道他賭得精。」 為此,特地約見池大老爺;談得亦頗為投機,想要委他一個差使,苦於不得其便。這樣過了一個月,有個小縣的縣官,由於京中大老一封很懇切的「八行書」,藩司不能不「調劑」他一個好缺。浙江的縣缺,以平湖第一,嘉善其次,號為「金平湖、銀嘉善」;這兩縣的來頭都極硬,動他不得。只有紹興府的山陰縣是藩司同旗的總角之交,不妨暫且委屈他,「掛牌」對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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