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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接著,他們談到李幼文。李太太希望能替她找個工作。這原則當然是對的,但要做起來,章敬康覺得他自己的力量還不夠,所以一時不容易得到結論。

  「今天李小姐不在家,我需要問問她自己,才好進一步想辦法。」他說。

  「好的。那麼你預備哪一天來,我叫她在家等你。」李太太又說,「或者叫她去看你。」

  「不,不,還是我來。」他想了一下說,「就是後天吧,後天星期六下午。」

  他又許下一個諾言,這不能不好好考慮一下。他深切瞭解,目前的社會,人浮於事,憑自己一個還未畢業的大學生,有什麼能力替人介紹工作?

  於是,章敬康又想到秦有守,他的頭腦細密,考慮周詳,或許會想得出辦法來。

  到法學院找到秦有守,章敬康問他有空沒有。秦有守還有一堂課,約好一小時後在大學對面的冰果店會面。

  趁這一小時,他喝著汽水,先把李幼文的問題好好想了一遍,同時也決定,對秦有守要開門見山地說實話,不必耍什麼花槍,以免顯得自己不夠誠懇。

  因此,等秦有守一來,他就說:「我希望你能幫我解決李幼文的一個困難。如果你不願意,我不勉強,當然,那也就不必再往下說了。」

  「是什麼困難?合法不合法?」秦有守怕李幼文在外面闖了禍,要他們來想辦法,所以提到「合法」二字,「是不是我所能解決的,都還不知道,我怎麼答覆你。」

  「當然是合法的,也不一定吃住都要你解決,只不過請你研究一下。」

  「那當然可以,你說吧!」

  只要秦有守對李幼文沒有成見,願意以同情的立場來考慮,那就好辦得多了。章敬康把李太太已經出院回家,以及她希望能替李幼文找個工作的話講了一遍。

  秦有守靜靜聽完,想了一下說:「問題可以分兩方面來談,一方面是有什麼工作給她做,另一方面是她能做什麼工作。先談第二點吧,她能做些什麼?」

  「不知道。」章敬康說,「人是很聰明的,可是初中都沒有畢業。」

  「我猜想她做Bar girl(酒吧女郎——編者注),或者舞女,大概可以勝任愉快。」

  對於他的出語輕薄,章敬康很不開心,但此刻正有求於他,不便說半句責備的話,只好半開玩笑地指摘:「你當心,誹謗是觸犯刑法的。」

  「好傢伙!」秦有守也笑道,「你是不是準備給李幼文做律師,告我?」

  互相開了這兩句玩笑,秦有守立即言歸正傳,他認為先要瞭解李幼文的志趣和能力,如果沒有一技之長,得先要去補習一下,譬如學打字、會計之類。

  他的主意,看起來卑之無甚高論,其實是很實在的做法。「但是,」章敬康問,「學好了又怎麼樣呢?」

  「這就是剛才所談的第一點,我們有什麼工作可以給她做?」

  「我沒有。」

  「我也沒有。」秦有守又說,「不過總可以托人給她想個辦法。問題在於我先要瞭解你對這件事的基本態度。」

  這話很難回答。章敬康細細想了一遍,才能大致確定自己對這件事的基本態度是什麼。「對於李家的一切,我感覺到有一種責任——這責任也可以說是對我自己的,我既然已管了她們母女的事,當然要有始有終。這就是我對這件事的基本態度。」他說。

  「怎樣叫有始有終呢?」秦有守說,「現在,李太太的病已經算好了,再替李幼文找到個工作,維持她們母女的生活。這是不是叫有始有終?」

  「我正是這個意思。」章敬康完全同意。

  「既然如此,只要你替李幼文找到了工作,對你自己的責任感有了交代,那你對李幼文的關係就可以結束了,是不是?」

  秦有守到底是學法律的,對於邏輯的運用,非常厲害。那兩句話說得章敬康難以作答。因為他已承認,只要替李幼文找到工作,就算「有始有終」,那自然再沒有跟她交往的必要,否則便說不通了。

  「你為什麼要問這一點呢?」他避開難題,反問道,「這跟替李幼文找事做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秦有守說,「如果你只是出於同情心,幫助李家母女,那是光明正大的行為,不妨再向蔡雲珠求援;如果仍有追求李幼文的副作用在內,你我都不便再找蔡雲珠幫忙。這就是我所以需要瞭解你的基本態度的原因。」

  說來說去又是要找蔡雲珠,如果舍此不由,另外還真想不出辦法。為了滿足李太太的願望,為了幫助李幼文踏上正途,他覺得他不能自私地關閉了這扇門。

  於是,他慨然允諾說:「我答應你,只要替李幼文找到工作,我不再跟她來往。」

  「好,我盡力做,我們一言為定。」秦有守把手伸了出來。

  「但是,請你明白,我這樣做,並不表示我對蔡雲珠有什麼承諾。」

  「那當然,情感上的,誰也沒有辦法強求的。」

  秦有守對他很滿意,他也很滿意秦有守的話,兩人愉快地握了握手。

  「現在我們再談李幼文這方面,她希望找哪方面的工作,能不能勝任?你跟她好好談一談,再來告訴我。」

  「好的,星期天上午,我就可以給你答覆。」

  星期六下午,李幼文在等他,她已從她母親那裡知道了有這回事,許多話不便在家裡談,把他約了出去。

  他們並沒有走遠,只在荒場旁邊,新蓋的那兩座樓房後面談話。過去不遠,就是李幼文用柔道把他摔倒的地方。當然,那創痛的記憶,已因時間和李幼文的態度的轉變而沖淡了。

  「媽已經告訴我了。我很感謝你。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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