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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接著,秦有守又為他做了一番懇切而冷靜的分析。除了更深入地說中了他的心病以外,秦有守認為他跟李幼文這樣下去,會不會得到好的結果,誰也不敢保證,但已得罪了蔡雲珠,那是毫無疑問的,犧牲一個熱誠的好朋友去交換虛無縹緲的愛情,是很不智的行為。

  「無論如何,我不願讓蔡雲珠對我有所誤會。」章敬康透了口氣,大聲地說,「你得替我想辦法。」

  「只有一個辦法。」秦有守說,「跟李幼文斷絕往來,證明你幫助李幼文的母親,不是作為追求李幼文的一種手段!」

  這叫什麼辦法?章敬康非常不滿。「事實上是斷絕不了的,我去看李太太,少不得會跟李幼文見面。難道招呼也不打一個?要招呼了,我們又會說話。」

  「這也是實情。」秦有守點點頭說,「還有一個辦法,怕你更不願意聽。」

  「說說有什麼關係?」

  「只要你跟蔡雲珠能夠建立一種特殊的關係,那麼,她對你的一切,自然而然都會諒解了。」

  章敬康想了一下,回答說:「我也要求你說得再明白些。」

  「那是很明白的事。我的意思是,你何不把花在李幼文身上的心思和工夫,花到蔡雲珠身上去?」

  「這是辦不到的。」他冷冷地回答。

  秦有守的臉色不大好看,過了許久,才憤憤地說:「蔡雲珠到底什麼地方不好,你倒說給我聽聽看。」

  「既然你認為她很好,你何不追求她?她又是有儀的同學……」

  「豈有此理!」秦有守更氣憤了,「我跟你說正經話,你一點都不誠懇。」

  「我說的是老實話。我覺得你的條件比我更適合蔡雲珠。」

  「但你得記住一點,她跟我沒有特別的感情。」

  「就是這話囉!」章敬康一拍他的腿說,「我對蔡雲珠也沒有特別的感情。」

  秦有守被堵得啞口無言,只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實在很抱歉。」章敬康把頭低了下去,用一種乞求寬恕的聲音說,「我沒有辦法。」

  「敬康!」秦有守突然高叫一聲,仿佛一下子自我振作了起來,「你當不當我是個好朋友?」

  「那還用說,當然是,絕對是的。」

  「好!」秦有守的聲音又放得緩和了,「你應該想到,我是旁觀者,旁觀者清,我感覺到你走的路不對,我必須要提出忠告,甚至可以說是糾正。這是我對你的一種責任。」

  「我瞭解。」

  「戀愛與婚姻有分別,婚姻與事業有關係,所以婚姻雖以感情為基礎,但是感情不是決定婚姻的唯一因素,這話你承認不承認?」

  「在理論上是這樣說的。」

  「不是理論,實際情形是如此。我問你,你是不是對家庭有責任?」

  「當然。」

  「你承認就好了。那麼,我再問你,你對家庭的責任是什麼呢?是滿足家庭對你的期望,一個溫暖的小家庭,一份有希望的事業。而你要是娶了蔡雲珠,這兩個目標都容易達到。」

  「我不希望利用裙帶的關係,來幫助事業的發展,那是可恥的。」章敬康凜然地說。

  「我不是說你利用蔡雲珠父親的關係,來幫助你發展事業。我是說蔡雲珠跟你保持密切合作,有助於你的事業的發展。」秦有守停了一下又說,「蔡雲珠尊重你,愛護你,願意無條件支持你,這是很難得的。」

  「只要有了感情,那也是不足為奇的事。」

  「不然。」秦有守搖搖頭說,「照我看,李幼文就是個非常任性的女孩子,即使她跟你有了感情,也不見得肯事事遷就你。」

  章敬康口裡不說,心裡卻不能不承認他的觀察相當正確。

  「我剛才已經說過。」秦有守又說,「感情不是決定婚姻的唯一的因素,何況李幼文現在還談不到跟你有感情。如果只是你片面的感情,是無濟於事的。敬康,我真是衷心勸告你,不要太傻了!」

  章敬康完全能夠領受他的好意,但他所說的關於感情的話,總有些隔靴搔癢,令人起反感,所以他默不作聲。

  看到他那樣子,秦有守非常失望,考慮了一下,只能提出一個最後的警告:「好了,我現在這樣要求你,不管李幼文也好,蔡雲珠也好,這些感情上的問題,你暫時把它凍結起來,這是最後一個學期,你得專心一致混畢業,對你家裡交了卷,再談其他,好不好?」

  這番話倒是說得章敬康悚然心驚,他想到父親兄嫂的期望,決定完全接受秦有守的忠告。

  他狠一狠心拋開了李幼文,但那只是情感暫時被凍結,遇到外來的熱度,隨時可以解凍的。

  ▼八

  章敬康保持著他的諾言,很少再到療養院去看李太太,以避免跟李幼文見面;但跟蔡雲珠也沒有什麼交往,把全副精神放在學業上面。

  這樣的情形維持了一個多月,情勢有了個變化,李太太被認為不必再留院療養,已出院回家。這個消息是李幼文寫信告訴他的。在人情上他覺得有去看一看李太太的必要。

  李太太胖了,精神也比從前好得太多。這不僅因為她的健康有了進步,更因為李幼文有回心向善的表現,以及章敬康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給予她極大的幫助,讓她感到這世界並不是如她所想像的那樣冷酷無情,因而重新生出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

  「敬康!」李太太現在對他,已像自己子侄那樣地親熱了,「我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如果我將來還有幾天舒服日子好過,都是你給我的。」

  「伯母!」他覺得李太太的感謝的話,太過分了,不安地回答說,「你千萬不要這樣講,我只不過盡了我的一點點心意而已。」

  「怎麼說是一點點?太多了!我躺在病床上,時常會想:你為什麼待我這麼好呢?只好說是緣分。」

  「是的。」他覺得這解釋最好,「人與人之間,要靠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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