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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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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秦有守送回家,柯惠南轉向中山北路。他住的地方是一所精緻的小洋房,院子特別大。他先把汽車在院子裡停好,然後帶章敬康到樓上,在寬敞的走廊裡休息,一面用酒精燒煮馬來西亞咖啡,一面把他想問的話說了出來。 「你最近常跟李小姐在一起嗎?」 章敬康沒有想到他要談的是李幼文,意識到他特意把他帶回家來問話,一定有些緣故在內,便老實回答說:「不大在一起。」 「怎麼?看你們好像交情很不錯似的。」 這下,章敬康可不願透露太多的真相。「嗯。」他含含糊糊應著。 「前不久,我遇見過她一次。」 「噢!」章敬康傾注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你們怎麼遇見的?」 柯惠南告訴他,大約十天以前,他應朋友的邀約到三重鎮一家地下舞廳去玩,在那裡遇見了李幼文。她跟三四個朋友在一起,有男有女,但看樣子都像是不良少年。 這消息應該不算意外,而章敬康仍不免感受到刺激。他訕訕的,感到很不好意思,好像有人說他妹妹是太妹那樣覺得難堪。 「這是一種不好的傾向,如果你們交情很不錯,你應該用你的影響力去糾正她。否則,一個好好的女孩就會毀了!」柯惠南說,「我來這兒雖然只有三年,類似的情形卻看到過好些次。」 章敬康直覺地表示了謝意,同時得到了一個啟示——這啟示堅定了他的決心,一定得把李幼文找到,想辦法幫助她走上正途。 愛情找到了新的、積極的意義,也為他自己找到了不得不然的藉口,因而消除了他由於瞞著家人和好友去追求這種渺茫的愛情而產生的愧怍。這是件值得興奮的事。 聖誕節後一天,章敬康去拜訪趙警官。那時是下午四點鐘左右,辦公室裡相當忙碌,趙警官先招呼他在旁邊坐下,仔細地看完幾件紅卷宗裝的公文,又接了兩個電話,大概過了一刻鐘,才有時間跟他談話。 「對不起,讓你等得太久了。」趙警官說著,遞過一支煙來。 「謝謝你,我不會抽煙。」他說,「我有點事想請教趙先生,但是……」他抬眼看了看,一個小姑娘又把一遝卷宗夾送到趙警官的辦公桌上來了。 「你有話儘管說!」 「我怕你工作太忙,好像不能為個人的事打擾你。」 「沒有關係,如果你有困難,需要我幫忙,那就是我的工作的一部分。」趙警官非常友好地說,「我們的工作就是為公眾服務。」 「那麼我說簡單一點吧!上次有守請你打聽一個叫李幼文的女孩子,」他微紅著臉說,「事實上就是我托他的。」 「噢。有守只說有個同學托他打聽,沒有說是你。」趙警官噴了一口煙,又說,「現在怎麼樣?是不是有了什麼麻煩?」 「不是麻煩。那個地方……」他吃力地說,「不知道對不對?」 「怎麼,你去過了,一問不是?」 「倒不是這樣,我沒有找到那個門牌。」 「那你為什麼不問附近的人呢?」 他一下讓趙警官問住了,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趙警官很深沉地看了他一會兒,說:「這樣吧,你現在就說你需要我替你做什麼。」 「我有個很不禮貌的請求。」他定了定神說,「我想請你再核對一下關於李幼文的資料,是不是有發生錯誤的可能?特別是那個地址。」 「這容易,請你稍微坐一下,我馬上替你辦。」 趙警官去打了電話,沒有多少時間就有了答覆——答覆是肯定的,李幼文的家是在那個地方,絕不會有錯。 「謝謝你。」他站起來告辭,仍有著或多或少的困惑。 「老弟!」趙警官叫住他,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可是遲疑了半天,卻只說了句,「你是大學生,我不必多說什麼了!」 他懂得他的意思,一切勸告「盡在不言中」了。那麼,他的勸告是什麼呢?無非因為李幼文是個太妹,最好不要去招惹她。可是,「你是大學生」這句話,對他卻另有啟示:一個大學生在各方面都近乎成熟了,應該有足夠的勇氣和智識去面對現實,如果一個大學生連一個太妹都應付不了,這個大學生對社會還有什麼用處? 這一個想法使他產生一股衝動,離開警察局後便搭上了零南路的公共汽車…… 「小弟!」在那條陋巷中,章敬康攔住一個十二三歲、穿了學生制服但赤著腳的男孩問,「請問你,六十三號之五在哪裡?」 「六十三號之五?」男孩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大聲地問,「是不是姓李?」 「對了,對了!」他欣然回答。 「我帶你去!」 男孩轉身就走,領著他穿過一條曲曲折折的窄弄,眼前現出一片堆滿垃圾的荒地,東南兩面都在起造樓房,西面一排簡陋的房屋,是從窄弄這面的違章建築延伸過去的。 「那面,」男孩站住腳,遙指著說,「有個女人在洗衣服的,就是六十三號之五。」 他再次向男孩道了謝,慢慢地走過去。「地方是沒錯了!可是怎麼可能呢?」他在心裡問自己。 走近了他才看見,洗衣服的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花白蓬亂的頭髮,還保留著燙過的痕跡,身上是一件很舊的織錦緞薄棉襖,身體看上去很瘦弱。她坐在一張小板凳上,面前一個大鋁盆,盛著一大堆襯衣、短褲、卡其長褲之類的髒衣服。一塊洗衣板斜擱在盆沿上,她正傴僂著身子在洗衣板上吃力地搓洗衣服。 「老太太!」章敬康叫了一聲,接下去問,「請問這裡是不是姓李?」 「找誰?」她頭也沒抬,冷漠地問。 「我想請問李小姐李幼文,是不是住在這裡?」 她沒立刻回答,慢慢伸直了身子,擦一擦濕淋淋的手,掠一掠頭髮,然後用一種莫測高深的眼光打量著他。他也打量著她,瘦削的臉,其實是很清秀的,而且依稀殘留著高貴的氣質,一見就能令人興起這樣一種感覺——她不宜於來做這累人的洗衣服的工作。 「你找李幼文有什麼事嗎?」她的聲音仍是冷冷的。 「我——」他想了一下,回答說,「我來看看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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