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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再會!」

  她站在她家門口,揚著手。他走出去將近十步,偶爾回頭,還看見她在目送他離去。

  對於她這一往情深的神態,他自然不能無動於衷。他也不能瞭解,何以她對他會產生那麼大的興趣?也許這就是所謂「愛情是盲目的」這句話的由來。在秦有守看來,他那樣子為僅見了一兩次面的李幼文傾倒,又何嘗不是叫人弄不明白的一回事?

  一想到李幼文,他就把蔡雲珠忘掉了。他決心要把李幼文的謎解開,但經過那些波折、疑難,他比較能夠冷靜了,準備好好再去研究一下,謀定而後動。

  從那天離開秦家以後,章敬康隔了三天才又見到秦有守。那時候是下午三點鐘,他的課完了,準備回去,在圖書館門口遇見秦有守,問他到哪裡去。

  「回家。」他答。

  「我想跟你談談。」

  「那麼,走!你說到哪裡?可是我還有一門選課。」秦有守躊躇著。

  「沒有關係,我等你。」

  「用不著。這堂課不去也不礙事。我們一起走。」

  他們沒有搭車,離了學校,沿著幽靜的新生南路漫步著,所談的又是蔡雲珠。

  「那天很夠味吧?」秦有守笑著說,神色之間有些得意,好像他做了一件對朋友大有好處的事。

  章敬康不肯做違心之論,但也並無熱烈的反應,只是點點頭而已。

  「那天你有一個長時間的觀察,可以發表一點評論吧?」

  「看上去像個——少奶奶。」

  秦有守大笑:「一點不錯,我也老有這種感覺,可是說不上來。現在讓你一語道破,完全對了!」他停了一下又說:「她是怎麼樣一種人,是一回事;你對她的印象,又是一回事——這一點,你還沒有表示意見。」

  「可以這樣說,」章敬康的措辭很謹慎,「不好也不壞。」

  「可見你對她的印象已經改變了。從前,你一直說她不好。」

  「我幾時說她不好?」章敬康不願他的話被誤會,立刻提出反詰。

  「那麼你是怎麼說的呢?」

  「我說我不喜歡跟她往來。」

  「不喜歡跟她往來,當然是因為她不好。」

  「好傢伙!」章敬康半真半假地責備,「你這學法律的人,怎麼可以用這樣的邏輯來歪曲事實。你的『自由心證』太危險了!」

  秦有守笑笑,顯得很沉著:「過去的不必說了,我們談未來的。現在,你的想法是不是也修正了呢?」

  「什麼想法?」

  「我指的是,你喜歡跟蔡雲珠往來這個問題。」

  章敬康想了一會兒,緩慢地問答說:「那也無所謂。她是有儀的好朋友,有機會在一起玩玩,我自然不能掃大家的興。」他這樣說的意思是,含蓄地表示他不願跟蔡雲珠有什麼單獨的約會。他想,秦有守應該瞭解這話中的含義。

  果然,秦有守沉默了下來。從他的眼中可以看出他正在細細體味著章敬康的話。

  但他也沒有沉默太久。「敬康,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他平靜地說,「蔡雲珠的父親想跟你談談。」

  「為什麼?」章敬康深感詫異。

  「我想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原因。蔡先生是銀行家,自然懂經濟,而且有這方面的著作,那麼想找一個學經濟的人談談,似乎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你的話才真是奇怪,有那麼多的學經濟的學生,他為什麼單單找我?」章敬康很快地回答說,「而且,一個銀行家要談經濟問題,還怕沒有經濟學專家的朋友,要來找一個學生?」

  這真可以說是振振有詞,秦有守似乎被駁倒了,一聲不響。

  可是章敬康不知怎麼有這樣一個感覺:秦有守還有話在肚子裡沒有說出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話,只是既然遲遲不肯直說,必然連秦有守自己也知道,要說的話是不中聽的。因此他也不說破,只沉著地準備著,以寬恕的心情準備著,即使秦有守說了什麼他不愛聽的話,他也決定不怪他。

  正在他這樣默默地打算著時,忽然兩聲汽車喇叭在他們身後響了,同時有匆遽地刹車的聲音,他本能地將秦有守往旁邊一拉,以為差點叫汽車撞上,微微感到恐慌。

  「嗨!哪裡去?」他們沒有想到竟是柯惠南——他從車窗中伸出頭來大聲地說,「上來,上來!」說著,已經把車門打開了。

  他們都上了車。車廂很寬大,三個人並排坐在前座。秦有守跟柯惠南不太熟,章敬康替他們又做了一次介紹。

  那輛藍色的Buck(別克——編者注)有自動變速的設備,柯惠南撳下一個按鈕,踩著油門,車子慢慢往前移動,一面又問:「你們預備到哪裡去?」

  「回家。」章敬康說,「柯惠南,你不是來讀書,是來做大少爺的嘛!居然又買了車子。」

  「這車子不是我的。」

  「誰的?」

  「我表哥的。他常回菲律賓,買了部車子放在這裡,等他一走就交給我用。還有一所住宅,暫時也歸我接收。新年我想舉行個舞會,你們一定得來!」

  「OK!」

  「今天到我那裡,先認認地方。」柯惠南又說。

  「非常抱歉。」秦有守不肯去,推辭著說,「今天我正好有事,改天吧!」

  「那麼,章敬康去玩玩。」柯惠南轉過臉來說,「我還有幾句話想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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