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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啟上崔副帥,行館早已備下,請過去吧!」

  崔彥進詫異。「我自有家宅,」他說:「何勞代為預備行館。」

  「是!」那領頭的幹當官姓韓,極其能幹沉著:「請到行館,另有話奉陳。」

  「好吧!」王仁贍已知不妙,勸崔彥進說:「既然如此,我們就先住行館,把行李發回家去。」

  「啟上各位官長。」韓幹當官將視線掃過了崔彥進、王仁贍和曹彬:「樞密院奉官家面諭,蜀中班師將帥的行裝輜重,須先查驗奏報,再行發還。」

  抬出「官家」,誰敢作聲?崔彥進和王仁贍神色大變;曹彬見這種情形,怕崔、王二人的臉色,已引起他人的懷疑,因而輕視,隨即泰然說道:「自然遵詔辦理,你點收吧!」

  「是!」韓幹當官說:「一起都運到行館,再作道理。我們也不敢擅動,須等上頭派人來看。」

  一到行館,行李都加了樞密院的封條;接待貴客,卻甚殷勤,但崔彥進和王仁贍都有被軟禁了的感覺,自是悒郁不樂;曹彬自是泰然,但不能自己,此時須為崔、王二人幫忙。一面勸慰,一面寫了信給李崇矩,說遠征班師的將帥,功罪未明,先受看管,各人心中是否感到委屈,姑且不論;所予民間的觀感,不可不加顧慮。最後建議,即速奏明皇帝,速加處置。

  這封信很有效驗——實際上李崇矩也正在為此事跟宰相趙普商議,想請皇帝召見,要當面奏請,從寬處置,先放崔、王、曹三人回家;不過接到曹彬的信,就更容易說話了。

  「曹國華本來是『陪綁』,沒有他的事;昨日官家還面諭:曹彬可以不必看管。只是視同一體,功罪如何,在此刻來說,都還不分明,當然未便例外。現在就拿他作個題目吧!」

  果然,皇帝先指示,單獨釋放曹彬;經趙普說明這一番道理,李崇矩又格外解釋曹彬的用意,在保全禁軍的威嚴體面,而崔彥進和王仁贍也決不致畏罪自殺。於是,皇帝為了不忍讓曹彬蒙辱,准了趙、李二人的奏請。

  「王全斌呢?如何不回?」皇帝又問。

  「他跟沈義倫作一路,隨後就到。」

  「崔彥進跟王仁贍的行李,想來你們已經照我的話,封存了?」

  「是!」趙普答道:「連曹彬的行李,一起封存,候旨發落。」

  「原就說了的,須先查驗。」

  查驗以後呢?趙普心裡存著這樣一個疑問,不知道應該不應該說出來?

  「唉!」皇帝忽發感慨:「五代以來,將校以至小卒,都拿打仗當作發財的機會,所以百姓把官軍當作盜匪一例看待;這件事我想起來臉就會紅。為了想革除這個壞習氣,我不管財用如何困難,餉俸補給,一再增加,自覺待大家不可謂不厚;而還有人不能體諒我的苦心,你們說,我該怎麼辦?」

  聽皇帝的口風,是打算用重典來整飭紀律。百戰功高的大將,如果受辱于獄吏,是件有傷朝廷體制的事;所以趙普乘此時機,重申前請。不過這話須有個迂回的說法。

  「王全斌等人,不能仰體聖意,其情著實可惡!臣備位輔粥,總領百僚,督率無力,請陛下加以處分。」

  「跟你不相干。」皇帝又說:「不過修明紀綱,倒是你的責任。」

  「是!臣不敢推卸職責,」趙普到這時才提出請求:「平蜀將領功過,請陛下責付中書詢問明白,另行秦請處分。」

  「可以!」皇帝點點頭:「由你們『二府』會審明白,再作道理。」

  「是!」

  「只是有一層,須得斟酌。」皇帝問道:「你看王仁贍,是不是該先有處置?」

  趙普和李崇矩一時不明皇帝的話意何所指;細想一想,方始領會——二府是指東府和西府,東府是中書省,由宰相和參知政事掌文事;西府是樞密院,由樞密使和樞密副使掌武事。奉旨二府會審平蜀將領,則王仁贍以樞密副使的身份,應該是坐在堂上,還是站在堂下?

  看他們兩人遲疑未答,皇帝以為他們不便作何表示,因而直截了當地作了裁決:「王仁贍不能再當副使了,先擬旨發佈!」

  「啟上陛下——」

  「你不必為王仁贍申辯。」皇帝打斷李崇矩的話說:「你只說,有什麼適當的人可以接充王仁贍的遺缺?」

  任用一員樞密副使是件大事,倉猝之間,無從舉薦,而且文武二府雖是對稱,地位並不一樣,樞密副使的人選,需要征得宰相的同意,方能上秦,因而李崇矩這樣答道:「容臣與宰相商議停當,再行秦聞。」

  從殿上退了下來,趙普跟李崇矩還沒有功夫細談,第一件事是傳旨釋放崔彥進、王仁贍和曹彬;第二件事是擬旨免除王仁贍的樞密副使的職務;第三件事是查驗崔彥進等人的行李——皇帝對此雖無明確的指示,但急於想知道查驗的結果,是可以意料到的;如果下一次召見時,問到此事,沒有交代,那就不合適了。

  第三件事尚未發落,日已將午。料理中書省庶務的一個虞候,名叫錢慶的來請示,是不是可以開飯了?

  「可以!」趙普又向李崇矩說:「你也在這裡吃吧!把薛子平也找來,我們好好談一談。」

  子平是薛居正的號,他跟呂余慶一樣,是參知政事,本職是兵部侍郎,常在部中辦事——此人性情寬厚,淡泊自甘,知道趙普喜歡攬權,所以除卻奉召「會食」,平時是不大到中書省來的。

  宰相的供應,精美豐腴,平常飯菜,亦如盛宴;薛居正的酒量跟他的氣量一樣大,此時只顧不斷舉杯,一面健啖豪飲,一面聽趙普談這天召見的經過。

  「子平,有件事想奉煩。」

  「是!」薛居正答:「請則公吩咐!」

  「崔、王、曹三人的行李,奉旨查驗;叫別人去我不放心。再說以他們三人的身份,亦不便叫別人去!」說到這裡,趙普拱拱手:「拜託、拜託!」

  這明明是讓薛居正去「做惡人」。他賦性隨和,不喜苛察,所以對此委任,大非所願;但身為參政,亦有執行朝廷法度的責任,兼以是宰相的話,不便駁回,於是只能慨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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