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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李太后不作聲,等扶入屋內,坐定下來,看左右無人,她才低聲說道:「他們隨你入朝。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富貴。從前他們靠你,現在你要靠他們;風吹草動,幫你擋著、遮著!你該多替他們想想。」

  孟昶默然,只在心裡體會他母親那幾句意味深長的話:「從前他們靠你,現在你要靠他們」,默念著這句話,興起無限的今昔之感,自己知道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娘!」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異常關切:「趙家天子說,明天要接你老人家進宮敘舊;娘,你不會不去吧?」

  「天子詔令,怎可不去!你是怎麼想來的?」

  這話不必回答,只要老母不像今天這般杜門禮佛,他就可以放一半的心了;另一半要看趙家天子如何?

  24

  趙家天子實在難得;孟昶的惴惴不安,竟成多餘。

  他惴惴然系心的是老母入宮的禮節。天子到底是天子;異姓婦人,哪怕名義上尊為「國母」,畢竟還是臣屬,不得不以跪拜之禮謁見天子。孟昶深怕老母會感到屈辱,勾起亡國之痛;老年人經不起這樣的刺激,倘或傷感致疾,如何得了?

  誰知趙天子竟以通家世交的禮節相待;「簷子」到宮,用大內的軟轎抬到寶津樓前,妃嬪扶掖,皇帝降階,把李太后當作姑母,稱為「娘娘。」

  「怎當得起官家這般稱呼?」李太后要行大禮,為早已受命的妃嬪所拉住,反倒受了皇帝一揖。

  「娘娘!」皇帝捧酒相敬,「在這裡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官家真是天高地厚之恩,我母子不知如何報答?借花獻佛,虔祝官家長生!」說著,李太后雙手接過玉杯,顫巍巍地送到唇邊,居然一飲而盡。

  「天氣太熱,怕不如成都氣候溫和,娘娘怕住不慣?」

  「倒也還好。」李太后答道:「住久了就慣了。」

  「住得慣最好,住不慣也不要緊;如果惦念成都,過些日子我派人送娘娘回去。」

  「我家住太原。平生大願,就是希望有一天回老家。」

  皇帝認為李太后這話是平北漢的一個先兆,非常高興,「一定可以回太原。」皇帝說道:「等我平了劉鈞,立刻就送娘娘回去。」

  「啟奏官家。」有個小太監,找著談話的空隙,提醒皇帝說:「筵宴已備。」

  於是依舊由妃嬪扶著李太后上殿;也跟皇后見了禮,然後入席。凡是這樣的宴會,總是看的時候多,吃的時候少;沉默的時候多,說話的時候少。李太后進宮,要緊的就是見一見面;而皇帝也沒有多少功夫陪「娘娘」,因此,很快地就散了席。回玉津園時可說滿載而歸;皇帝送了「娘娘」一桌餐具,好幾十件老年人所需的日用器具——多唾壺、金手爐之類。

  到了第三天,封爵的詔書到了,蜀主孟昶的新銜頭是:「開封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兼中書令,秦國公。」又指明「給上鎮節度使俸祿」。元喆被授為兗州節度使;孟昶的兩個弟弟,是「上將軍」;跟王昭遠、李廷珪一樣。文職中,李昊的職位最高,當工部尚書;此外也都比照他們原來的官職,個個不落空。同時還有金玉車馬等賞賜,遠及江陵、鳳翔等地未曾入京的蜀國官員。

  這一來真是皆大歡喜。孟昶也不能不打起精神來,重新做人;不是拜客,就是赴宴,還要抽出空來設宴回請朝中大臣。六月天氣,驕陽如火;勞累加上飲食不調,使得他一下子病倒在床。

  來勢相當兇險,大吐大瀉,萎頓不堪;只不過一夜功夫,消瘦得脫了形,眼眶、鼻孔和一張嘴。仿佛突然變得大了。

  發病是在晚上,花蕊夫人不敢驚動李太后;只通知一直負責照料「宮廷」的李廷珪,立刻召請由成都隨來的「侍醫」王陽泰,到內寢診治。

  王陽泰到時,孟昶的病勢越發可怕了,面白如紙,四肢發冷,而且不斷抽筋,吐已無物可吐,只是幹嘔;瀉則如故,所泄的是米汁樣的東西。王陽泰一看大驚,驚的還不是形容怕人,而是他根本沒有見過這樣的症狀;再診脈,他自己先就心酸了。

  行醫的要有割股之心,但也要鐵石心腸;他走到一邊,忍眼淚問道:「是如何得的病?」。

  「從開封府赴宴回來,只說心頭煩躁、腹痛,命人取藿香正氣散來服;藥還未到,便大吐大瀉,病來如山倒一樣!」

  「開封府赴宴?可是皇弟作主人?」

  「是啊?」花蕊夫人聽出有言外之意,急急又問:「怎麼樣?」

  王陽泰憂鬱地欲語又止;李廷珪疑慮大起,一把拉住他的手問:「你是說,說是中了毒?」

  一聽這話,再看到王陽泰的臉上;花蕊夫人神色大變,搖搖欲倒,一旁的侍兒,趕緊將她扶住。她雖還流著眼淚,但神氣卻很快地轉為堅毅,用手背拭一拭雙眼,清清楚楚地問王陽泰:「你不會弄錯?」

  「夫人!」王陽泰很吃力地說:「到底是中的什麼毒?我竟看不出來。」

  「唉!」李廷珪重重地歎口氣,頓著足說:「你去細看啊!想辦法啊!脈怎麼樣?」

  「脈也不好。」王陽泰搖搖頭說:「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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