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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恭喜殿下!」竇儼長揖道賀,然後轉臉問道:「衣庫使何在?」

  「衣庫使在!」一名官員疾趨上前,躬身說道:「請殿下易服。」

  等他說到這一句,竇儼手快,已把系在孟昶頸項上的三尺白綾取了下來,隨手一卷,往表案下一丟。這時御賜的衣冠,已經頒到,一頂塗多嵌犀的五梁進賢冠、一襲大紅錦袍;一條通龍鳳犀帶;一雙皂皮履。

  於是孟昶再一次謝恩;引入門樓,脫去素服白冠,換上御賜的一品朝服,騎馬入宮謁見皇帝。

  皇帝仍舊臨禦崇元殿,百官侍立、盛設儀仗;李廷憲把孟昶引入殿廷,便有鴻臚寺官員贊禮,孟昶不知不覺地捧著牙笏,揚塵舞蹈地拜了下去。

  「平身!」殿上傳呼:「引孟昶升殿!」

  由東階引入殿中,孟昶自覺羞慚無比,不由得把頭一低;這樣一直走到御座前面,才站住腳躬身說道:「臣孟昶瞻謁天顏!」

  「你辛苦了——」皇帝用摯重的聲音說,「保元,一路來可還順利?」

  保元是孟昶的別號,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叫過了,他聽入耳中,不知是陌生,還是熟悉?但此時無暇去細辨自己的感覺,要緊快回答皇帝的問話。

  「托陛下洪福,一路還算順利。」

  「你母親呢?身子健旺吧?」

  提到老母,孟昶始有感激之意:「多謝陛下垂念,臣母托庇,康強如昔。」

  「那好。」皇帝又問:「你的眷口都來了?」

  「都來了。」

  「你有幾個兒子?」

  「臣生三子,現存的兩個。」

  「我叫人給你起了一座宅子,揀個好日子就搬進去吧!如果那裡不合適,再改造。」

  「陛下恩典,天高地厚。得有幾間屋子,容臣侍奉老母餘年,於願已足。」

  「也別這麼說?」皇帝忽然問道:「你今年多大?」

  「臣今年四十七。」

  「那精力也還不甚衰。」皇帝說道:「四海分裂了幾十年,總得要統一起來,才是生民之福。太原、吳越、江南、閩粵都還得費些手腳,你還很可以做些事。」

  「是!」孟昶很快地答道:「臣願效前驅。」

  「倒也不一定用兵。」皇帝說道:「用兵是不得已的事,你總也明白。」

  「陛下至仁之心,天下感戴。只是草野愚昧,缺以小事大之儀;伏願陛下廣遣使節,曉諭各處,多加恩撫,自然馴服。」

  「我就是這麼在做。」皇帝又說:「但望你做個榜樣給大家看看。」

  是做個受豢養的降王榜樣給李煜他們看?孟昶覺得皇帝的話刺心,很勉強地答應了一聲:「是!」

  「保元!」

  這一喊,孟昶不自覺地把頭抬了起來,正好面對皇帝;豐頷廣顙,古銅色的面皮,一望便知是歷盡風霜,深體人情的仁厚之主。

  「臣在!」孟昶趕緊又把頭低下去。

  皇帝那一喊,其實也是要看看他的臉;並沒有話要問。這時便和左右問道:「大明殿預備好了沒有?」

  「早有預備。」一個小太監躬身回答。

  「都到大明殿去吧!」

  皇帝在大明殿賜宴;這與在離宮別苑的「曲宴」不同,不過在教坊鼓樂聲中,賜酒三盞,奉行故事而已。等宴罷散了出來,孟昶仍由竇儼陪著回玉津園。歸途風光,與來時大不相同,儀從煊赫,前驅後衛;開封的百姓,還在等著看熱鬧,竇儼不瞭解孟昶的心思,有意叫儀從出禦街,經州橋,過大相國寺,像狀元遊街似地,盡揀熱鬧地大街去走。指指點點的老百姓,幾乎看殺孟昶。

  等自到玉津園,竇儼剛剛告辭,孟昶脫去御賜朝眼,輕袍緩帶,正與花蕊夫人在談見駕的經過,有人來報,說閤门使李廷憲來宣賜衣物。這一下又得整肅衣冠,擺香案接旨。

  「還有特賜國母的金銀文綺。」

  「這——」孟昶為難了,看著花蕊夫人說:「應該請娘也來接旨謝恩。」

  「是的。」花蕊夫人懂他的意思:「我去稟告。」

  閉門禮佛不見任何人的李太后,不能不見欽使,出廳與她兒子一起接旨。禦踢甚厚,一張單子有三尺長,念了好半天才念完;從金鞍轡開始,一直到「惠民局」、奉敕修合的良藥,無所不有。

  送走欽使,孟昶急急趕了回來,正看見李太后進入她的那座院落,垂花門要合上,他便大聲喊道:「別關門!」

  李太后聞聲回頭,孟昶已經進門;她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點點頭說:「這一身冠服,倒還合身。」

  「娘!」孟昶有著無可形容的依戀孺慕之情:「我扶娘進去。」

  李太后便讓兒子扶著,邊走邊問:「你見著趙家天子了?」

  「自然見著了。」

  「說些什麼來?」

  「先問起娘的身子。又叫早早遷入新屋。」

  「喔!」李太后問:「李昊他們呢?」

  這是問李昊可曾見駕,孟昶搖搖頭說:「沒有。」

  「那末,他們的出處呢?」

  降臣自然要授官派職,但為日無幾,總得要讓朝廷有段安排的時間,所以孟昶陪笑道:「娘也忒心急了,那有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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