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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仁贄沒有再說下去。聽聞之詞,不足為憑,一切都還要看將來;在眼前,他還不敢象花蕊夫人那樣過早地下結論。

  「外面是什麼聲音?」花蕊夫人問:「這麼熱鬧!」

  玉津園門口熱鬧,是因為樞密院、禮部、鴻臚寺、皇城司、開封府都派了人來照料;掌養國馬的天駟監,又撥來四十匹馬備用。加上賣熟食的小販,看熱鬧的百姓,一時人聲馬嘶,燈火通明,把個平日冷冷清清的玉津園,煊染得如市集一般。」

  到得天色微明,接引蜀國降王的使者到了。在此刻,孟昶是待罪外臣,儀從都免,只由使者引導,皇城司屬下的禁衛護送,由孟昶領頭,三十三匹馬成一單行載著蜀國君臣,緩緩向天街而來。

  「天街」是俗稱,正式名稱應該是「禦街」,就是宮城正面,直通明德門那條南北通衢。寬兩百余步,正中用「朱漆杈子」隔出路中之路,那是蹕道,任何人不准通行;但朱漆杈子左右,仍有足夠寬闊的路面,可以通行高車駟馬。兩面路邊,又設立「黑漆杈子」;這外面就是百負雜陳的禦廊。

  但這天的天街,卻是另有一番氣象:「黑漆杈子」以內,盛設甲胄鮮明的禁軍,五步一人,十步一馬,弓上弦、刀出鞘,作為對降王的耀武揚威——朝陽初升,照耀著五色旌旗和雪亮的刀槍,摧燦非凡;可是最觸目的卻是孟昶自冠素服,項系白綾,又騎一匹白馬,相映之下,顯得出奇地不調和。

  靜靜地,除卻馬蹄聲,不聞人聲;人卻真不少,黑漆權子外面,不知多少看熱鬧的百姓,只是看見孟昶的服色和臉色,便有臨喪弔唁的悲哀,默然寄以憐憫和同情。

  終於到了明德門。門前正中橫置一張長案,上面放著孟昶的降表;側面一長行鋪著青布的矮長條案,地上鋪著白色氈條,作為降王降臣的席次。等通事舍人引導孟昶坐完,只見禮部侍郎竇儼從東掖門匆匆而來,到孟昶席前致意。

  「恭喜殿下!」他說:「今日除舊更新。」

  「是!」孟昶強作歡顏答道:「皇恩浩蕩,諸公垂愛。」

  「好教殿下得知,官家适才召見面諭,說明日奉迎國母入宮敘舊。」

  「喔!喔!」孟昶是真心感動,望北長揖,「官家垂憐老母,孟昶不知何以為報?」

  接著竇儼又向仁贄、元喆和李昊等人作了寒暄;等景陽鐘響,知道天子升殿,文武百官和降王降臣,一起肅立,受降的大典,也就在這時開始了。

  在鴻臚寺的官員高聲唱禮之下,通事舍人引導孟昶和他的臣屬,向北序立;等唱到「呈遞降表」時,東掖門內由八名禁軍伴送著合門使李廷憲緩步而出。走到表案左方站定,孟昶也就跪了下去,從通事舍人手中接過降表,高舉過頂,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待罪外臣孟昶,呈遞降表!」

  「大宋天子特派閥門使李廷憲,接納降表。」李廷憲朗聲答說。

  於是「鈞容直」——軍樂隊的幾十面大鼓、幾十面響鑼、幾十支囗篥,齊聲大作,響徹雲霄,震得蜀國降臣,相顧失色。

  在孟昶俯伏待命的那一刻,李廷憲已將降表捧到崇元殿,跪在丹墀正中,朗聲念道。

  待罪外臣孟昶上言:先臣受命唐室,建牙蜀川,因時事之變更,為人心之擁迫。先臣即世,臣方囗年,猥以童昏,繆承金緒,乖以小事大之劄,缺稱藩奉賞之誠,染習偷安,因循積歲;所以上煩宸算,遠發王師,勢甚疾雷,功如破竹。顧惟懦年,焉敢當鋒?尋束手以待歸,止傾心而俟命,先令私署通奏使宜徽南院使伊審征,奉表歸降,以緣路寇攘,前進不得;續適供奉官王茂隆再齎前表,必料血誠,上達睿聽,臣於正月十九日已領親男諸第,納降於軍門;至於老母諸孫,延余喘於私第,陛下至仁廣覆,大德好生,顧臣假息於數年,所望全軀於此日。今蒙大臣慰恤,監獲撫安,若非天地之垂慈,豈見軍民之受賜,謹率親男諸弟,私署諸臣,奉表待罪。

  李廷憲念到「罪」字,皇弟光義已率領文武群臣,捧笏稱賀:「萬歲」的高呼,與明德門雄壯的軍樂,遙相呼應。皇帝自然是欣悅的。

  接著,李廷憲又念孟昶呈獻天子的禮單:「金器八百兩,玉腰帶兩條,銀鋌一萬兩。」念完,便有殿前禁軍,抬著蜀錦所覆的禮物,陳列在丹墀之下,以備御覽。

  於是皇帝喊道:「宰相!」

  「臣趙普在!」趙普應聲出班,端笏肅立。

  「孟昶投降,理當接納。你擬敕吧!」

  「是!」趙普便將預先由翰林學士虛多遜所擬,寫在牙笏上的答敕,高聲念道:「取法上天,廣覆下上,既葉混一之象,永垂臨照之光,方喜來朝,何勞待罪?體茲眷念,無至兢憂。」

  皇帝將柱斧在禦案上輕輕敲了一下,答了一個字:「可!」

  這道表示受降與釋罪雙重意義的答敕,早已另在白麻上寫好,仍舊付與李廷憲,出東門宣示孟昶。

  「萬歲,萬歲,萬萬歲!」孟昶率領他的臣屬,再拜謝恩;等他站起身來時,只見兩滴晶瑩的淚珠,在朝陽影裡,閃閃生光——這在旁人看,自然是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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