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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於是在一旁錄供的刑曹參軍,取了供狀,又拿一支筆,親自下座送到米光緒面前。

  他似乎想強作鎮靜,取過供狀,低頭細看;但堂下看不見。堂上卻清清楚楚發現。他捧著供狀的雙手,已忍不住發抖。

  「錄得對不對?」

  米光緒抬頭望了一下,遲疑地答道:「對,對的。」

  「那就畫供!」

  筆送到他手裡,他抖顫著畫了個歪歪斜斜的花押。刑曹參軍隨即把供狀送上公案,呂余慶便右手遞了給王全斌。

  王全斌沒有看供狀,卻看著呂余慶的臉,彼此從眼色取得默契,可以開始宣判了。

  「米光緒!」呂余慶問道:「你有什麼話交代你家屬?」

  這話一出口,堂下嗡然,都知道米光緒難逃一死了。而米光緒則是神色大變,幾乎站都站不穩,這要一倒了下來,是件很丟人的事,所以曹彬相當著急。

  「米光緒!」他用低沉有力的聲音喝道:「你的軍人氣概呢?」

  聽得這一喝,米光緒總算穩住了身子,朝上說道:「罪不及妻孥!我犯法已經抵罪;我立過功,朝廷自會撫恤。我沒有話說。」

  「你這話說得不錯。」呂余慶略停一停大聲說道:「米光緒違犯軍律,罪行嚴重;奉旨審問屬實後即行正法。綁下去!」

  堂下雖無歡聲,卻無不點頭。於是笳角高鳴聲中,就在成都府衙門前面,清出一刑場;被刑的米光緒,死後又複梟首,用小木籠子盛了,傳遍各營,以昭炯戒。接著各城門都貼出「謄黃」的諭旨;成都百姓的一口冤氣平了下去,對朝廷的信心也就同時恢復了。

  23

  為了受降的儀制,禮部官員,煞費躊躇。皇帝的意思,務從簡略;他把孟昶的投降,當做誤入歧途的子弟,幡然悔悟,重回老家,只當予以溫暖,不當給他什麼令人自感屈辱的刺激。但司禮的官員,認為受降是大典,國家體制所關,必須有一番鋪張。於是經過皇弟光義和宰相趙普從中協調,酌定了一套情禮並重、公私兼顧的儀注,奏請裁可;選定五月十六為受降之日。

  被安置在玉津園,整夜未曾合眼的孟昶,半夜裡便已起身;花蕊夫人親自伺候他漱洗完了。怯怯地棒出一個包裹來,躊躇未定,欲語又止,終於背過身去,悄悄地拭著眼淚。

  「慧兒!」孟昶喊道:「取那套衣服來穿吧!」

  花蕊夫人垂淚,正為的是那套衣服;將己比人,料想只把包裹一打開,孟昶便會淚下如雨。但是不打開又如何呢?

  「官家——」

  「記住!」孟昶喝道:「從今再不可這等稱呼!」

  花蕊夫人也知道,既已投降,應盡臣道,只有趙家天子方能稱「官家」。只是叫了多少年,驟而改口不易;而且也不知道如何改口?思前想後,感慨萬端,一時竟愣在那裡,作不得聲。

  「可是那套衣服?」孟昶指著包裹說道:「拿來我穿。」

  不打開不行,打開來實在難看,白冠素服,外加三尺綾子;孟昶一見色變,淒然說道:「老母在堂,叫我穿這身衣服,於心何忍?」

  花蕊夫人真個想不出安慰的話,只好這樣說了句:「也不過片刻的功夫,且將就過了這半天。」

  孟昶閉目無語,好久才站起身來說:「等我先去見了娘,再來換衣服。」

  「太后,不,國母,」花蕊夫人說道:「國母昨天有交代,今日閉門禮一天佛,什麼人不見;不必去了。」

  孟昶聽得這一說,眼神呆滯容顏越發慘澹。「哪裡是閉門禮佛?」他不斷搖頭:「只是不願見不肖之子而已!」

  「為來為去是為老人家。」花蕊夫人勸他:「且打起精神來,安安穩穩過了這一關,免得老人家傷心以外,還為我們操心。」

  「這也說得是,打起精神來過了這一關再說。」

  於是孟昶換上白冠素服,手裡拿著那三尺白綾,閉目靜坐——白綾將要套在頸上,這比「負荊請罪」要嚴重多,表示罪該萬死,懸帛以備自縊之用。

  為何不真的這麼做呢?孟昶一直有個自求解脫的念頭,橫亙在胸中;此刻因為有白綾在手,感念益發強烈。一了百了,什麼難堪都可蠲免,那是何等痛快一之事?但是,一想到老母,嚮往歸於寂滅,而興奮也就變為沮喪了。

  「官家呢?」他聽得外面雅王仁贄聲音。

  「在養神。」花蕊夫人問道:「外面都預備好了?」「

  「是。」仁贄答道:「隨同入朝的,一共三十二個人,都在待命。」

  「稱呼要改了。」花蕊夫人說:「以後按家人稱呼,你叫他大哥好了。」

  仁贄遲疑地答應了一聲。「是!」

  「我卻不知該稱他什麼?」花蕊夫人喟歎著:「唉!天翻地覆一大變,事事都費斟酌。」

  「聽說,趙家天子預備把大哥封為秦國公,帶『中書』令的街頭,這是相職,不妨稱為相公。」

  「那也罷了!」花蕊夫人的聲音,顯得相當欣慰了:「趙家天子總算還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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