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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草草終場,等竇儼告辭上岸,孟昶迫不及待地問李廷珪:「到底是怎麼回事?」

  「綿州一帶,有十幾萬人在反抗宋軍。」

  「十幾萬人!」孟昶大驚失色,「如何激出這麼個大變故來?」

  「據蜀中來人說,變亂之起是如此——」

  變亂之起,起于王全斌的失職。兩路宋軍,紀律各異,歸州路由於曹彬的約束,秋毫無犯;鳳州路則正好相反,王全斌自到成都,日夜開筵慶功,縱容部下,恣意騷擾,因此民間怨聲載道。曹彬曾數次苦勸王全斌班師,並無效果,反倒生出些意見,對於撫輯流亡,處置降卒等等善後事宜,聚訟紛紜,莫衷一是;使得蜀中的百姓,越發輕視宋軍,以致於好好的一片局勢,自己把它搞壞了。

  在孟昶剛要離開成都時。朝廷就有詔旨,將降卒分批調赴京城,每名發給「裝錢」十千,這是皇帝的德意,降卒無不歡欣感激;但歸州路逐旨辦理,鳳州路卻無動靜,相形之下,王全斌所受降的那些蜀軍,自然憤憤不平。

  「裝錢」終於發下來了,但打了一個很大的折扣;於是在綿州的降卒,首先鼓噪叛亂。心懷怨懟的百姓,很容易被煽動劫持;叛亂由綿州向四面擴散,已有十幾萬烏合之眾,公推文州刺史全師雄為頭目。

  「糟了!」孟昶聽到這裡,失聲而言:「全師雄一向能善撫士卒,有他領頭,事情就難辦了!不過我倒不明白,全師雄是極明理的人,如何這等不知輕重?」

  「他是受了脅迫;也怪王全斌不好!唉,」李廷珪痛心疾首地:「都像曹彬那樣,就不會有如此糟不可言之事了!」

  「且莫管曹彬!你只說王全斌如何不好?」

  「話要從全師雄說起。」李廷珪答道:「全師雄原已攜同眷屬,預備取道劍閣赴成都,走到綿州,碰上叛亂;他深恐捲入漩渦,躲入民家,誰知道為亂軍找到,推為主帥。看樣子他先是虛與委蛇,直到米光緒去招撫,才逼得他鋌而走險。」

  「米光緒是何許人?」孟昶詫異:「既是招撫,怎麼反逼得全師雄鋌而走險?」

  「米光緒是宋軍的馬軍都監。他哪裡是去招撫?一到就殺了全師雄的親屬,納了全師雄的愛女。這下,全師雄才真的反了。」

  孟昶長長地籲了口氣,閉上眼睛,不住搖頭。好久,他才張眼,眼中有無限悲痛和惶惑。

  「官家!」李廷珪低聲說道:「此事須作速為計,不然恐遭連累。」

  孟昶點點頭:「我也想到了。你找大家來談一談!」

  於是李廷珪傳話召集仁贄、仁裕、仁操、元喆和李昊等人,開會商議對策。會中的意見極為分歧,有的主張派人回成都,協助王全斌平服叛亂;有的卻主張與全師雄取得聯絡,相機行事。這是兩個極端相反的想法。最後,孟昶採取折衷的、也是最持重的建議;這個建議出於李昊,他認為既已歸順納土,則蜀中的治亂,朝廷自會處置,不宜過問,現在所要做的只是一件事,向朝廷表明,綿州之變,毫不知情。

  孟昶和李廷珪都認為李昊的辦法最適宜。不過也不宜把此事看得太鄭重,反形成情虛的跡象;所以不必上表申述,只要遣人向竇儼有所表白,他自然會奏陳皇帝。

  「明天一早,就是你去一趟吧!」孟昶這樣對李昊說。

  對於這個意外變故的處置,總算可以告一段落,但孟昶內心的不安,不但不能因此而消滅,反由於越想越多、越想越深而加重了。一直到深夜中,猶自兀坐燈下,不想歸寢。於是,花蕊夫人也開始不安了。

  她也聽到了綿州變亂的消息,但一直不想跟孟昶談這件事;因為她要表示出與李昊的想法一樣,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管它太平也好,叛亂也好,反正與己無干。但是,這時候她卻不能不談,「官家,」她坐在他身旁問道:「可是在想綿州?」

  「豈僅綿州?」孟昶抑鬱地說:「慧兒,我好悔!」

  怎麼吐出這樣一句話來?花蕊夫人悚然驚問:「悔什麼?」

  「不該棄基業——」

  一句話不曾完,她急急伸出一雙白晰豐腴的手,掩住孟昶的口;同時警惕地看著船窗外,怕有人聽見了,傳出去便是有了「異心」!

  他輕輕把她的手拉開了握著,放低聲音又說:「早知如此,不如拼一拼!」

  「事到如今,何出此言?」

  「委屈所以求全,一為老母,二為蜀中百姓;只為不願生靈塗炭,才開城乞降。誰知王全斌、崔彥進、王仁贍,竟是這樣子可惡!」

  「那也不能這麼說。」花蕊夫人一半勸慰,一半也是平心而論:「宋朝天子,總是仁厚之君,明明在汴梁出師時,曾有嚴厲告誡,務必整肅軍紀,愛護百姓;如今王全斌等人違旨妄為,將來必獲嚴譴。」

  「然而眼前已苦了蜀中百姓。」

  「當時如果拼到底,難道就不苦百姓?而況……」花蕊夫人冷笑道:「誰是肯為官家拼命的?」

  孟昶不響。拋卻往事,又想眼前,只有寄望於朝廷。

  「趙家天子得知此事,不知如何想法?」他問。

  「自然是發怒,必有振飭紀綱的詔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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