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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怎麼不知道?」吳校尉說:「水陸兩軍,被殺的五千多人,其餘都投降了。戰船為宋軍拿走的,起碼有兩百多。」,

  「唉!」高彥儔歎口氣。

  「這不是歎氣的時候。」武守謙教訓似地說:「得要趕緊部署。」

  這一下高彥儔忍不住了,但當著吳校尉的面,不便有什麼為部下見笑的舉動,所以先叫他退下;然後正色對武守謙說:「我自有打算,不勞你著急。等我處置有誤,你再開口也還不遲。」

  武守謙受了這一頓搶白,頗不受用;但高彥儔既是主帥,所說的話又正是監軍在職守上應守的界限;如果真個翻臉,自己占不到便宜,所以只是鐵青著臉,連連冷笑:「好,好!看你的。」說著,管自己離座而去。

  高彥儔當然也很不是味道,只以平日受慣了他的氣,便如遇著兇悍的妻子一般,唯有忍氣吞聲不理他。定一定心,找了副使趙崇濟來,商量著派出得力的諜探,先把宋軍的意向實力打聽清楚了再說。

  不久,消息來了,宋軍水師停留在南陵渡,馬步兩軍,卻已由巫山進屯白帝城西面。這時武守謙接得消息又趕了來與高彥儔有所議論。

  「要趁他陣腳未定,打他個措手不及!」他指手畫腳地說:「宋軍現在甚驕,驕軍必敗;他們一定以為我們憑險而守,不輕出戰;就偏偏要趁其不備。兵法有雲:。『多算勝』,這就是比他們多算得一算。」

  「不然。」高彥儔搖著頭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怎麼呢?我倒不信,還有比我所說的更好!」

  「你要知道,宋軍遠來,利在速戰。我憑險而守,等他師老無功,有的是殲敵的辦法。」

  「是!」副使趙崇濟說:「這就是以逸待勞。」

  「錯了,錯了!」武守謙氣急敗壞地:「等他們陣腳一穩,整補休息好了,那還叫什麼『勞』?」

  正副二使,互相看了一眼;高彥儔還微微搖頭,意思是武守謙根本不懂兵法,無可理喻,不必跟他廢話。

  「怎麼?」自覺被侮的武守謙大不服氣,「我說得不對?」

  「是這樣的——」

  趙崇濟很婉轉地作了個譬喻,好比貓兒捕鼠,守著鼠穴,絕其歸路,老鼠千方百計想逃回去,必定累得精疲力盡,那時手到擒來,毫不費事,這才叫以逸待勞。

  「而且宋軍士氣正盛,」高彥儔接著也說:「犯不上碰在他鋒頭上。我們要冷他一冷,冷得他們沉不住氣,輕舉妄動、自投羅網,那時施以雷霆一擊,可獲全勝。」

  「是的,要等他們『自投羅網』。」趙崇濟深深點頭,「等宋軍的水師沉不住氣,從南陵渡西上,那才是我們出擊的時機。」

  武守謙說不過他們兩個人,拂袖便走。心裡充滿了意氣,急待發洩;想起吳校尉,覺得此人智計膽氣,兩皆傑出,大可倚重,於是立即派人去把他請了來。

  第二次相見,在禮貌上與第一次見面,大不相同;武守謙親自到簷前迎接,拍肩拉手,十分親熱。吳校尉受寵若驚之余,興起一種誓效馳驅的知遇之感。

  武守謙也很坦率,開門見山地向他問計;講完與高彥儔、趙崇濟爭辯的經過,吳校尉大為興奮,因為他發覺武守謙所辦不到的事,他可以辦到——有很好的說法可以駁正副二使。

  「說到宋軍的士氣,正乙太盛之故,要挫他一挫。」他說:「高指揮使只想到人家,沒有想到自己;我軍連番敗仗,人心不免浮動,倘無作為,士氣一消沉,以後更難著力了。此時如果能如監軍所說的,趁宋軍陣腳不穩,打他個措手不及,這一個勝仗一打,人心可以安定,士氣可以複振,所關不細,不但值得一拼,實在也是非拼不可。」

  這一下吳校尉越發得意,詞鋒也越發犀利:「再談到所謂『自投羅網』我可不能不說一句放肆的話了,高指揮使才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也難怪,高、趙兩公都是馬步出身;水師是外行——」

  「是啊!」武守謙插嘴說道:「水師方面你是內行,我要聽聽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是:宋軍決不會自投羅網。鐵索鎖江,又是逆攻,加以兩岸的石炮,宋軍無不知之理;三歲小孩也知道一來便是送死!然則打算著等他們自南陵渡西上,一舉而殲滅之,那不是癡心妄想嗎?」

  「不錯,不錯!」武守謙擊節稱賞:「高明之至。」接著站起身來,很有勁地揮一揮手,斬釘截鐵似地說了句:「我意已決!」

  吳校尉馬上接口:「我助監軍成此大功!」

  他還有進一步的說法,認為曠日持久,宋軍「詭計多端」,或者會派間諜潛入奉節城內,複演南陵渡劫持袁德宏的故事,此不可不慮。還有萬不可錯過的一個機會是:蜀軍新降,未見得對宋朝誠服,如果這裡有所作為,一個勝仗打下來,已降的蜀軍,聞風鼓舞,很可能重新歸隊。那時宋軍裡外受敵,不怕劉光乂和曹彬是蕭何、陳平復生,也救不得他們自己了。

  這番語言把武守謙說得喜心翻倒;他在想,殲滅了歸州路的宋軍,大可乘勝東下,席捲荊南。「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吞併南唐,與宋朝劃江而守,割天下之半。那時,王昭遠不得不以相位相讓了!

  不世之功,在此一舉!「吳老弟,」他說:「等這一仗下來,我保你接袁德宏那個位子——袁德宏等抓了回來,非軍法從事不可!」

  吳校尉自然猜不到他已以未來的宰相自居,心裡困惑,不知他何以能保自己接替「戰棹都指揮使」這樣的高位?但不管如何,總是極厚的情意,所以連連稱謝。

  「你在這裡等我,我隨時要跟你商量大計。此刻我得再跟他們去談一談。」

  「他們」是指正副二使。武守謙進府力爭;把吳校尉的那套話,作為他自己的看法,堅持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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