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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劉雄心想,袁德宏這個人,真是庸才;蜀主用他掌領水師,豈得不敗?這樣轉著念頭,便索性嚇他一嚇:「宋軍不但對我方虛實,盡知底蘊;防禦之法,亦無不深悉,」他很快地向呈惠龍遞了個眼色:「不過,這在宋軍,亦是絕大的機密,我只聽他們在談:『蜀軍會用火攻』,卻不知其詳。」

  「曹彬完全知道。」吳惠龍接口說:「他跟劉光乂詳細談過。——談這件事的時候、不准我們在旁邊。」

  兩個人一吹一唱,把袁德宏搞慌了。他所恃的就是身處上游,而且風向不利東南;宋軍水師來攻,在上游舉火,順流而下,加以西北風的吹送,下游的宋軍戰船,當者披靡。而此刻不同了,宋軍既有所知,自然會另想別法,這要趕緊問個明白。

  他問的話倒是花了心思的,旁敲側擊地說:「不知宋軍水師,如何防禦火攻?」

  「根本不須防禦。」

  袁德宏越發詫異,瞪大了眼睛問道:「怎的?」

  「他們不用水師硬攻,則又何懼於火?」

  「然則怎能過得了我南陵渡一關?」

  「你看,」劉雄指著地圖說:「南岸自巴東到此,羊腸一線之中,此刻有上萬的人向西疾行。」

  「怎麼?」袁德宏大驚:「他們從陸路攻南陵渡?」

  「是的。」劉雄又指著北岸說:「三會砦此時怕已不守,宋軍已渡過大寧河,直取巫山。兩路進攻,發動奇襲,只在今晚,便有劇變。」

  「啊!」袁德宏面色蒼白,強自鎮靜著向劉雄一揖,「多虧劉兄!我立刻便要部署。」他忽又變得欣慰了:「頗有幾處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隘口,只要事先有了防備,可保無虞。」

  「這也不儘然。」

  「噢?」袁德宏有些不信:「倒要請教。」

  「袁將軍!」劉雄特意把這三個字的聲音提高,然後又恢復了正常的語氣:「你可知宋軍已有多人潛入南陵渡?只待時候一到,裡應外合。」

  這一說,使袁德宏好半天無法作聲,張大著嘴,瞠目不知所措。

  「袁將軍,你不信?」

  「信,信!只不知那些人潛入南陵以後,躲在什麼地方?」

  「那太多了!甚至連袁將軍你身邊都有。」

  「在哪裡,在哪裡?」袁德宏張惶失措地看著他那四名衛士。

  而那四名衛士旁觀者清,已發覺三位「貴客」神色有異,要想趕進來保護主帥時,卻已晚了一步!

  「在這裡!」

  劉雄——王令岩一聲喊,三個人一撲而上,抓住了袁德宏的手,也掐住了他的脖子。四名衛士個個目瞪口呆,但這也不過瞬間功夫,等會過意來,三個搶上來援救,一個便向通演武廳的門口走去。

  王令岩不怕這三個,怕那一個,隨即喝道:「不准開門!不准動!」

  那一喝極是威嚴,四個人都站在原處不動了。而袁德宏卻猛然掙扎,差點讓他掙脫;吳惠龍——這時自然恢復原姓為張惠龍了,他厲聲叱斥:「袁德宏,你要命不要?」

  接著便是手上一緊,把袁德宏的手腕反扭了過來,疼得他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連連低聲哀求:「鬆手,鬆手!」

  「繳械!」王令岩吩咐。

  於是張惠龍松了手,以被劫持的袁德宏作為威脅,很快地令那四名衛士,丟下武器,雙手抱頭,面牆而立。

  「袁德宏,我來救你!」王令岩說:「大宋天子仁厚,只要歸順,一體看待,不見荊湖高繼沖依然是荊南節度使?汴梁已為蜀主起造巨宅,決無加害之意。你應該明順逆之勢,投誠建功,我王令岩保你富貴,倘有虛言,雷殛天誅。」

  袁德宏不作聲,只在尋思脫身之計。

  「你不必打歪主意。」王令岩指破他的心事:「不談順道之勢,就談強弱之分。宋師遠來,你這裡一無防備;而宋師對你們的虛實情況,纖悉不遣。『知已知彼,百戰百勝』,就從這一點上說,勝敗如何,你自己去想好了。」

  這話使得袁德宏不能不考慮,就算能夠脫身,是不是守得住南陵渡?大成疑問,照他所說,宋師已自山路奇襲,這話又不知是真是假?一時心思紊亂,無從置答。

  「快說!」王令岩喝道:「我沒有那麼多功夫跟你周旋。再老實說一句,大宋大軍,個個都是忠義之士,我們三個今天來了,根本沒有打算活著回去。如果你執意不降,不妨同歸於盡;好在我們大軍,今晚就到,我們功成身殞,死而無憾,但是你呢?我可以告訴你,你會全家大小,雞犬不留。此中利害,你自己去想!」

  袁德宏依舊保持著沉默——是那種痛苦的沉默,顯然地,他內心中正遭遇了最困難的抉擇。

  「生死榮辱在一念之間。」王令岩又說:「何不留著活口喝蒙頂茶!不但蒙頂,武夷雀舌,洪州雙井,天下名茶盡你喝!」

  那時在演武廳中集合待命的將校,已經發覺其事,雖不知真相如何,但悄悄窺視,亦可猜想到袁德宏已被挾制,耳語相傳,群相驚駭,有些人便要衝進去弄個明白,有些人便拉他們,說會「害了都指揮使的性命」。袁德宏治軍雖欠嚴整,但他的為人並不刻薄,顢頇中不失忠厚;為了有此顧慮,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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