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大將曹彬 | 上頁 下頁


  「啊!啊!」趙普欣悅地說:「國華,你真是遇事肯留心。不錯,來自蜀中,且先剖開了它再說。」

  蠟丸一剖為二,其中果然是蜀主孟昶致北漢生劉鈞的書劄,潛約北漢自太原發兵,渡黃河南下;蜀中自子午穀出兵回應,東出潼關,夾攻汴梁。

  兩人看完了信,趙普笑著問道:「如何?」

  「都說孟昶懦弱,不意有此遠圖。」

  「何嘗是孟昶的主意?只是王昭遠的異想天開。」接著,趙普把趙彥韜黎明求見的經過,約略說了一遍,吩咐曹彬:「你就在這裡,細問一問趙彥韜;我先上殿奏事,等問明白了,我再與你一起去面奏官家。」

  於是在「東府」的僻處,曹彬會見了趙彥韜。未曾接談,先打量來客;趙彥韜生得極其濁氣,一雙鼠眼,閃爍不定,一望而知,必非善類——是這樣的人,才會幹此賣主求榮的勾當;曹彬已知蠟丸書不假。

  他非常不喜歡趙彥韜這個人,但是,為了國家不能不重視這個人。他在想,巴蜀天府之國,而蜀道艱難,四圍隔絕,其中的文物制度,風土人情,不為中原所知;遠的不說,就說這幾十年間,甚至連宰相趙普都不知道前蜀王建也有過「乾德」的年號。竟用以為大宋的正朔,弄得貽笑天下。雖然鳳州團練使張暉,對於蜀中的軍情,不時探聽了有報告送來,但外界的窺測,究不如土著見聞的確實。照這樣看起來,眼前的這個遠客,關係著實重大;不能不好好結納。

  因此,曹彬便以老友重逢、歡然道故的神態來招待趙彥韜,殷勤地慰問他旅途的辛勞,也為他介紹了汴梁的風物,同時懇切地致達了歡迎的意思。這使得趙彥韜不但鬆馳了戒備,也減消了奇貨可居的念頭——蠟丸書只是一塊敲門磚;換取富貴要靠他藏在心裡的那些話;他本來打算著先要講一講條件,才肯細敘蜀中形勢,這時覺得不必多此一舉。宋主仁厚,原就深知;而曹彬的肫摯,更使他相信大宋朝決不會負他。

  於是,他自己由閒話談入正題。「曹先生,」他問:「蠟丸可曾剖開?」

  「剖開了,剖開了!聽說,這是王昭遠的主意?」曹彬以閒談的語氣問道:「此人如何?以『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這就是以宰相鎮蜀中根本的南鄭,想來必是文武全才?」

  「哈哈!」趙彥韜大笑:「如果誰問我,世上何事最荒唐?我就說,王昭適當蜀中的宰相鎮南鄭。」

  「何以呢?」

  「原是個荒唐的人嘛!把那個比作諸葛亮第二,曹先生,你說已經夠荒唐了吧?還不夠!王昭遠自以為要勝過諸葛亮。你看看,這種人還跟他說什麼?」

  曹彬也笑了,興味盎然地:「照你這一說,我越發要聽聽了,這個當代諸葛亮,妙事一定甚多。」

  就在閒談說笑之中,曹彬瞭解了王昭遠的企圖。蠟丸書之起,起于王昭遠的一個幕僚的建議。這個人叫張廷偉,是山南西道管民政的「判官」;他看透了王昭遠內心的苦悶——以廝養小僮,當宰相之任,不但李太后大表不滿,蜀中朝野上下。亦無不誹薄;他心有所知,卻苦於無法樹立威望,受人敬重。所以張廷偉獻計,潛約北漢,兩路攻宋,這個大功一立,就沒有人看不起他了。

  照張廷偉的說法。北漢為宋的勁敵,宋朝的精銳部隊,大部份集中在黃河南岸各重鎮。如果北漢能自太原發兵南下,渡河直指開封,宋朝為保衛京畿。必調京東、京西的勁車入援,那時蜀軍由南鄭發兵。啟洋縣東面一百六十裡處,穿越六百六十裡的子午道,直薄長安,宋師不暇西救,則關中三輔之地,可以傳檄而定。

  聽到這裡,曹彬暗暗心驚!張廷偉的這一策,真是可建奇勳。西蜀雖有天險,但決非坐守之地;能利用蜀中的富厚來爭天下,足以成王成霸,漢高祖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倘或恃險坐守,則險不足恃,必至於亡;諸葛亮最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他不是鞠躬心瘁,病歿五丈,三國紛爭,還不知鹿死誰手?

  現在張廷偉的獻議,蜀軍出子午道直取長安,把關中攔腰斷為兩截,秦、風、階、成四州,形成孤立,蜀軍再另出褒斜道夾擊張暉一軍,則三輔之地,確是可以傳檄而定。那時據潼關重險以窺中原,豈非成了大家的心腹之患?

  這樣轉著念頭,曹彬不由得急急問道:「王昭遠呢?他聽了張廷偉的話,怎麼樣?」

  「王昭遠高興得了不得——」

  他當然要高興了北漢出力,蜀收其功,世上哪有比這再好的事?王昭遠倒也讀過些書,知道唐朝天寶年間,蜀中進貢荔枝,「一騎紅塵妃子笑」,自涪州取西鄉驛走子午道,三天就可以抵達長安。雖然那是輕騎,有輜重的大軍當然要走得慢些,但至多也不過十天的功夫。

  「嘿!曹先生,你道王昭遠怎麼跟我說?他說:趙彥韜啊,等你從太原回來,看我十天拿長安!替諸葛武侯雪恨出氣!」

  「怪不得說他自以為勝過諸葛亮。」曹彬笑道:「武侯六出祈山,遺恨而歿,王昭遠十天拿長安,自然比他高明。我看將來錦官城外,少不得也有王昭遠的祠堂。」

  「那不把諸葛亮氣死才怪!」

  彼此挪揄著王昭遠,但心情不同,一個是真的看不起王昭遠,一個卻只是湊對方的趣,借此盤問。問來問去,問到趙彥韜自己身上,他的笑容收斂了,低聲實告曹彬,還有兩個同伴在開封。

  「一個叫孫遇,一個叫楊蠲,連我一併是三個人。」趙彥韜說道:「王昭遠叫我們先順路探聽這裡的兵馬虛實,道路形勢,畫了圖由他們兩個作速送回,我渡河到太原去投書。」

  曹彬暗叫一聲慚愧;蜀中間諜,已混入汴京;如非趙彥韜自首,必受其害。於是正色問道:「這兩個人,此刻在何處?」

  「我們都住相國寺東門大街錄事巷,崔萬紅家。」趙彥韜又說,「我出來得早,他們還睡著;此刻不知道怎麼了。」

  唐朝勾欄院中的規矩,以妓女主持酒令,稱為「觥錄事」;所以錄事巷顧名思義,可知是妓院集中的地區。曹彬心想,這大雪天氣,孫遇和楊蠲,哪裡去刺探兵馬虛實、道路形勢?自然是在崔萬紅,圍爐飲酒,不必急於掩捕。轉念一想,不妙!趙彥韜黎明出門,至今不歸;也許孫、楊二人,做賊的心虛,悄悄逃走,那就費手腳了。

  要抓他們也方便得很,派一名樞密院的幕職官,到開封府知會專管地方盜賊的「賊曹參軍」,去錄事巷手到擒來。但曹彬不願意這麼做;採取了一個極其溫和親切的辦法。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