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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場弊案知多少?(5)


  這天上午,柏葰照例,戴設有「頂戴的大帽、穿著沒有「補字」的外褂,由監獄中提到藥市口,先朝北磕頭、名為「望闕謝恩」然後在官龐中,與他在等候訣別的親友見面;大家都是形容淒慘,但柏葰卻很鎮靜,他跟他的長子說:「皇上必有恩典!我回頭在夕照寺等候部文起解,你趕緊回家,把長途應用行李什物,收拾好了,送到夕照寺。」

  原來柏葰意料中文宗一定會將他的死刑改為充軍新疆,照例在廣安門外夕照寺等候兵部的解差。那知話剛完,只見刑部尚書趙光,下了車一路痛哭而至,柏葰知道事情壞了。

  趙光與肅順同為刑部尚書,奉旨監斬。當天在圓明園勤政殿宣旨已畢,肅順、趙光則在園稍留等候最後的消息;因為清朝沿明制、處決欽命要犯、宣了旨不算,要發了「駕帖」才算。駕帖猶之乎執行命令,皇帝如果最後一刻,改變心意、可扣住「駕帖」不發,作為赦免犯罪的表示。結果那天「駕帖」還是發了,不過不是由趙光帶來;照定制由京畿道禦史賷到刑場。

  「完了!完了!」柏葰頓足說道:「皇上斷不肯如此,一定是肅六從中作祟。」

  「皇上原不肯下筆批駕帖、說了句『罪無可逭,情有可原。』肅六在旁逐接口:「『雖是情有可原,究竟罪無可逭』。逼著皇上批了駕帖。」趙光說完後又痛哭。

  其時肅順跟京畿道禦史都已到了,下令開刀;劊子手打個扡說:「送中堂升天。」一刀下去,即使了帳:不過腦袋在咽喉之處,一塊皮還連著頸項,這是劊子手「刀下留情」,因為這樣不致於身首異處,腦袋比較容易縫得起來。

  七月十七,文宗複在勤政殿召見惠親王綿愉、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及軍機大臣等宣諭:

  本日據載垣等奏,科場案內審明已革大員並已革職官等,定擬罪名一折、科場為掄才大典、考試官及應試舉子,有交通囑託,賄買關節等弊,問實斬決,定例綦嚴,不得以曾否取中,分別已成未成。此案已革工部候補郎中程炳采,于伊父程庭桂入圍後,竟敢公然接收關節條子,交家人胡升轉遞場內,即系交通囑託關節,情罪重大豈能以已中未中,強為區別。程炳采著照該王大臣等所奏,即行處斬。已革二品頂戴左副都禦史程庭桂,身任考官,于伊子轉通關節,並不舉發,是其有心蒙蔽、已可概見。雖所收條子未經中式、而交通已成,確有實據,即立予斬決、亦屬罪有應得,惟念伊子程炳采已身罹大辟,情殊可憫,若將伊再置重典、父子概予駢首,朕心實有不忍,程庭桂著加恩發往軍台、效力贖罪。

  其他舞弊諸人,包括陳孚恩之子陳景彥在內,都是充軍的罪名。宣旨已畢,程炳采隨即處決,充軍諸人當日起解。陳孚恩趕到廣安門外,一見程庭桂伏地痛哭,程庭桂說:「不用如此,不用如此!你總算還留了我一條老命」。

  此案縱不能說是冤獄,但處置之嚴酷,實為罕見。尤其是不分已中未中,概置之於重典、有失其平。不過,科場風氣則由此而大為改善。此後約有三十餘年,科場幾近乎弊絕風情不能不說是嚴於執法之功。

  到了光緒十九年,科場又起風波。光緒二十年甲午慈禧太后六旬萬壽,例開恩科;前一年癸巳為恩科鄉試;浙江副主考周錫恩,接受條子,行賄的是魯迅的祖父周福清,此案始末經過敢說只有高陽一人完全瞭解。

  ***

  魯迅的祖父周福清,同治十年辛未科三甲進士,點了翰林;三年散館,外放為江西金溪縣知縣。光緒四年因案降調,改為教職。翰林去當教諭、訓導的「學老師」,情所難堪,便捐了個內閣中書去做京官。

  兩榜出身的「內閣中書」,出路甚寬,可應考差放主考;亦可報考軍機章京;當差勤慎,可升六部主事。但周福清那一樣都不是,當了十五、六年的內閣中書,直到光緒十九年三月丁憂回籍。

  那末周福清以何為生呢?京官光靠微薄的俸祿,是無法養家活口的,可想而知別有生財之道。原來江西金溪出紙,名為「清江紙」;這種紙的品質不高,適於印製蒙童所用的「三、百、千、千」以及「闈墨」等等價格較廉的印刷品。因此,京師的書鋪分為兩類,一類是在琉璃廠,為達官朝士所光顧;另一類集中在前門外打磨廠,專賣前述的廉價印刷品,以批發為主。這些書鋪的店東,大都是金溪人;他們還有一樣副業,便是作科場的「經紀人」,誰要想買個關節;謀個考差,他們都有門路可鑽。

  周福清因為做過金溪知縣,跟這班人很熟;也成了三百六十行以外的,另一行業的「經紀人」。

  光緒二十年甲午,慈禧太后六十萬壽,例開恩科;前一年癸巳,舉行鄉試。浙江主考放的是殷汝璋、周錫恩。丁憂中的周福清,表示與周錫恩相熟,可以設法通關節,於是有五家人家相托,講定銀數後,周福清帶同「銀主」所派,用意在查證周福清是否與周錫恩相熟、真有打通關節一事的傭僕陶阿順,追蹤正副主考的坐船,到了蘇州。

  殷汝璋、周錫恩各有坐船;周福清交代陶阿順,先到周錫恩船上投帖,如果不見;再將預先備好的一封信投遞。

  這陶阿順是個蠢人,連名帖帶信,一起投到了殷汝璋船上;而且索取收條。殷汝璋的家人懂官場的規矩,考官出京到所派省分,一路上關防嚴密,不得接見賓客、交際應酬。如果收信出收條,便是「交通」的一項證據,自然不肯,因而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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