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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場弊案知多少?(4)


  道光三十年正月,宣宗駕崩,皇四子接任,是為文宗,年號咸豐。文宗久知穆彰阿之奸,這年十月予以罷斥,永不錄用。陳孚恩頓失奧援,且與怡親王載垣曾有衝突,不安於位,辭官歸裡,奉旨在籍幫辦團練,雖因守城之功,獲賜花翎,但于咸豐七年到京後,並未再授官職;咸豐八年初、禦史錢桂森保薦陳孚恩才識明敏、宜入值軍機,或辦理洋務;詔斥錢桂森朋比。由此可知文宗對陳孚恩的印象,仍舊很壞。

  見此光景,陳孚恩一改初衷,原來與載垣、端華、肅順格格不入,此時刻意趨奉,尤其是對文宗最信任的肅順;果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到了七月裡,由於肅順的援引,得以「頭品頂戴暫署兵部右侍郎」;不久,便發生了科場案。

  肅順此人非常跋扈,個性亦很偏激,不過,他沒有滿漢之見,唯材是視,很喜歡提拔年輕而有才氣的人;相反地對那些以科第起家,暮氣沉沉的大老,極其痛恨,認為國事都敗壞在這批盤踞高位,只重私利;不求進取,亦無力進取的老朽昏庸手裡,總想去之而後快。文淵閣大學士軍機大臣柏葰,就是他心目中想剷除的人。

  陳孚恩看到了這一點,等科場案發,在他便如當年王鼎死諫那樣,又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但要扳倒柏葰,非興大獄不可;欲興大獄,又必須從程庭桂身上下手,因為傳說程庭桂接了許多條子,能打聽出內幕,就不愁無波瀾可翻。

  因此,陳孚恩在未奉上諭,參預審訊以前,特地去看程庭桂,他們是好朋友,盡可直言相詢,「聽說本科因為遞條子而中的人很多。」他問:「有這話沒有?」

  「條子之風,不始於今日,何足為奇?」程庭桂坦然說:「有的人遞條子中了;有的人遞了條子不中,可知條子並無多大用處。吾輩衡文,都靠自己的眼力;一個人要中,文章之力居八九,條子之力不過一二而已。」

  「那末,亦有人給老兄遞了條子沒有?」

  程庭桂笑了,「不下百餘條之多。」他打開抽斗,將一大把條子擺在桌上。

  「我從來沒有入過闈。」陳孚恩是拔貢出身,無論「內廉」、「外簾」的差使,都無資格充任,所以見了條子,露出很新奇的神色,「借給我去開開眼界。」

  程庭桂不疑有他,讓他帶去了,不久,由於肅順的奏請,陳孚恩派為問官;同時禮部覆奏「磨勘官」——特派禦史將試卷的朱卷與墨卷調齊,仔細審查,朱墨卷是否不符,或者試卷中有錯誤,而考官未曾看出,名為「磨勘」;這一科順天鄉試卷中,磨勘不合要求的達五十本之多,這顯示主考有重大失職之處,上諭:正考官柏葰先行革職,聽候傳訊;副考官朱鳳標、程庭桂暫行解任,聽候查辦。而奉旨查辦的大員,雖有四人,實際上是由陳孚恩一手主持。

  由於陳孚恩手中握有一大把條子,按名傳訊,株連甚廣,首先查出兵部主事李鶴路,代刑部主事羅鴻繹勾通同考官編修浦安;呈薦後又托柏葰的家人靳祥代為求情,得以取中,事後浦安得銀三百兩;李鶴路得銀二百兩。浦、李、羅三人均處斬,浦安有一子,後來大貴,即是光緒末年入閣拜相的那桐。

  其時由於靳祥聞風潛逃,將無法從他身上去追究柏葰;於是陳孚恩辦案的方向,轉向程庭桂。那一大把條子,大部分是程庭桂次子程秀所經手,而程秀並未受賄,只是一班貴公子聽說他父親點了副考官,交條子請他轉遞;因此問心無愧的程庭桂,認為不會有甚麼大不了的事,對他的長子程炳采說:「你弟弟的脾氣不好,到堂以後,如果出言衝撞,就會出事;你代你弟弟去過一堂,陳公跟我交情很厚,決不要緊。」

  那知「陳公」不講交情,等程炳采到案,嚴訊不已,而且下令用刑,程炳采對那些條子的來歷,並不十分清楚,那就必須要問程庭桂了。

  及至一問程庭桂,問出一個絕大的意外,程庭桂說:「你知道不知道,令郎亦有條子交在我手裡?」

  這一下陳孚恩問不下去了,回去一問他的兒子刑部候補員外郎陳景彥確有其事;陳孚恩不能不奏請回避,並自請嚴議,將伊子革職;奉上諭:「陳景彥著即革職,歸案辦理。陳孚恩並不知情,著改為交部議處。此案關涉陳景彥之處,陳孚恩著照例回避,余仍秉公會審,毋庸回避全案。」這自然是肅順的曲意回護。

  於是陳孚恩主稿,以載垣的名義具奏:「程庭桂接收關節案。俟人證齊後再行審理。」又說:「此案情節甚多,非革職逮問,不能徹究。」於是柏葰、朱鳳標、程庭桂皆下獄。同時潛逃的靳祥,在潼關為陝西巡撫曾望顏拿獲,解京歸案,案未結而庾死獄中。

  全案于咸豐九年二月及七月間,分兩次處分,第一次是殺柏葰,文宗於二月十三在圓明園勤政殿召見王公大臣宣諭:

  本日據載垣等奏,會審科場案內,已革大員,定擬罪名一折,朕詳加披覽,反復審定,有不能不為在廷諸臣明白宣示者:科場為掄才大典,交通舞弊,定例綦嚴,自來典試大小諸臣,從無敢以身試法,輕犯刑章者。

  不意柏葰以一品大員,乃辜恩藐法,至於如是!柏葰身任大學士,在內廷行走有年,曾任內務府大臣、軍機大臣、且系科甲出身,豈不知科場定例?竟以家人求請,輒即撤換試卷,若使靳祥尚在,加以夾訊,何難盡情吐露?既有成憲可循,朕即不為已甚。但就所供情節,詳加審核,甚雖可原,法雖寬宥,言念及此,不禁垂淚;柏葰著照王公大臣所擬,即行處斬,派肅順、趙光,前赴市曹監視行刑。

  在京現任的大學士、軍機大臣處斬,在清朝開國以來,尚無前例,即令和珅犯了十款大罪,亦不過賜令自盡。柏葰操守清廉,出使朝鮮時,朝鮮李王曾饋銀五千,堅辭不受,所以決無受賄情事,則縱犯科場條例,決不致斬立決。肅順弄權,可畏如此!在廷聽宣諸臣,除了陳孚恩以外,無不震栗失色,刑部潘尚書麟魁,竟至失議。

  同案處斬的,尚有已革編修浦安,已革舉人羅鴻繹、已革主事李鶴齡。處決之地自明朝開始,即在宣武門大街與廣安門大街交叉的鬧區,地名「藥市口」;南面的胡同名為「北平截胡同」、口子上有一座官龐,是監斬官休息之處,如為犯官,亦在此處等候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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