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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的故事(8)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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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管國庫的戶部,既有帝師翁同龢為漢尚書,複有「管部」的東閣大學士閻敬銘看得死死地,內務府需索,往往致壓力於崇綺身上,而徒呼奈何,崇綺只好再一次告病,而複起之心仍在。 戊戌政變,光緒被幽,頑固的保守派抬頭,惇王之子載漪,密謀廢立,先將一向作為羽林軍的神機營抓在手中,改名「虎神營」,取「以虎撲羊」之義。逐漸縱容打著《扶清滅洋」旗號的義和拳,釀成大患。 崇綺看時機已至,與徐桐一起策動內務府與宦官集團,立載漪之子溥㑺為「大阿哥」,準備代替光緒。但此事非取得慈禧最信任的十學士榮祿同意不可;崇綺擬好一個奏摺,去找榮祿簽署,榮祿躲了他好幾次,終於躲不掉了。 原來廢立之說,甚囂塵上,但封疆大吏,多不以為然,兩江總督劉坤一,在南通狀元張謇的建議之下,打了個密電給榮祿,表示不宜輕舉妄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電文中的警句是:「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難防。」暗示此舉不僅大違民意,甚至將引起列強干預。 榮祿不是個糊塗的人,自然不會認同保守派的胡作非為;但亦不願顯然得罪載漪及這班昏憒的老朽,所以崇綺一上門,他總設法擋駕。有一回讓崇綺排闥直入逮住了。 談未數語,榮祿忽然大叫一聲:「哎唷,我這肚子到底不饒我啊!」說完,捂著肚子,匆匆入內;他是偽裝腹瀉,回到簽押房內跟門客商量應付的辦法。 計議已定,複出會客,時值隆冬、圍爐促膝而談,崇綺喚著他的號說:「仲華,我擬了個請定國本的摺子,想邀你聯名同上,你先看看。」 說完,他從靴頁子裡掏出一張紙來,榮祿接到手中,說一聲:「我不敢看吶!」接著,將那張紙投入爐中,崇綺的心血,頓時化為灰燼。 崇綺勃然變色,但無可奈何;咕噥一句:「且有此理!」拂袖而去。 這是光緒廿五年冬天的話,第二年庚子,義和團日益猖獗,終於在夏天招致了八國聯軍之禍,慈禧處死了珍妃,帶著光緒及大阿哥匆匆出奔,京師大亂。 其時明達之士,已預見咸豐庚辛之際,文宗倉皇出狩的故事,或將重演,我的曾祖姑丈陳夔龍先生,時官順天府府尹,承大學士榮祿之命,暗中調集大車數十乘備用;兩宮及王公親貴,大多率眷扈從,出居庸關西幸,得免受辱。及至洋兵破城,不及先逃的朝官,尤其是一班自命為道學的頑固保守派,遭到了重大的考驗;此派的首領有二:一為徐桐,一即崇綺,遭遇皆極慘,但歷史上的評價不同。 先談徐桐。此人屬於漢軍,家住東江米巷,此地後來一部分辟為使館區,改稱東交民巷;徐桐一生最恨洋人,出城拜客,為了不願經過洋樓,繞地安門而出,自言:「望洋興嘆;與鬼為鄰。」但此人實在是個假道學,人格的感召不足,所以他的兒子徐承煜成了個表裡不一的奸詐小人。 徐桐是載漪一幫的中堅分子,義和團設壇請神時,徐桐曾經為「大師兄」題了一副對聯:「創千古未有奇聞,非左非邪,攻異端而正人心,忠孝節廉,祇此精誠未泯;為斯世少留佳話,一驚一喜,仗神威以寒夷膽,農工商賈,於今怨憤能消。」 及至聯軍入京,徐承煜勸他父親,如為洋人所獲,因為庇護拳匪有名,必不能倖免,不如殉國以全大臣之體;當時表示「父殉國、子殉父」,他願同死。及至大廳上結好兩繯,徐承煜扶他父親上了吊,自己逃走。不過終為日軍所捕,後來論罪時,奉旨正法,仍難偷生。 崇綺則先隨榮祿同行,至保定在蓮池書院自縊而死。崇綺之妻,亦即嘉順皇后之母瓜爾佳氏,死事壯烈無比,她是在家預先掘好兩個深坑,與她的兒子葆初及四個成年出仕的孫子,分別男女,入坑生瘞——活埋,合門死難。清朝狀元下場之慘,無逾於崇綺。 洪楊的太平天國,在清朝的官文書中,稱之為「粵寇」;而民間則呼之為「長毛」,所謂「長毛狀元」就是太平天國開科取士所取中的狀元。 太平天國早在入「天京」——江甯之初,即出有將「衡文取士」的佈告,但一共開過幾科,文獻無征。據零零碎碎的資料可知,科場最看重的「制義」,不是四書五經,而是耶穌教「舊約」;試亦三場,但每場相隔一月之久;第三場內外懸燈結彩,中堂供香花及十字架。試卷很講究,紅綠黃三色,四周描金龍鳳紋,中作方格,格大及寸。 相傳別署「天南遯叟」的王韜是「長毛狀元」,此說非是。王韜字紫銓、蘇州人。曾策于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為官府所搜捕,遁至香港,故而有「天南遯叟」的別號。光緒初年回至上海,文名甚盛;他有一部書叫「海陬冶遊錄」,是研究當時社會史很有用的史料。 「長毛狀元」見諸記載的,是個女狀元,名叫傅鸞祥,江寧人。大概「男女平等」的觀念,已引進到太平天國,所以洪秀全特開女科,考官當然亦是女人,正主考為洪秀全之妹洪宣嬌。 江甯因為受袁子才隨園女弟子的影響,閨中能文者很多,居然有二百多人應試,考題是「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傅鸞祥力辟「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之說,引古來賢女內助之功作證,為洪秀全所激賞,拔置狀元。花冠錦服,鼓吹遊街,並招入「天王府」掌簿書,代洪秀全批答文書,地位有如明朝宮內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傅鸞祥對這份工作,頗能勝任愉快。但太平天國相繼發生內訌,報到洪秀全那裡的文書,彼此醜詆,看了叫人生氣,傅鸞祥便在批示上大罵一頓,罵到後來竟罵到了洪秀全頭上,因而被枷號在「女館」,結局如何不得而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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