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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的故事(7)


  武狀元亦常有奇奇怪怪的遭遇。乾隆十七年壬申恩科武探花馬瑔,用為綠營遊擊,派至福建,與同官言語失歡而互毆,雙雙墜水,為總督參劾革職,年未三十。乾隆二十四年改名馬全,複中武舉,會試聯捷,至殿試外場時,高宗親臨紫光閣校閱,識得此人,問說:「你不是從前的馬瑔嗎?」答奏:「是。」以其技勇冠場,中了狀元。

  一人而為兩榜的鼎甲,已是奇事;更奇的是順治年間的天津鎮總兵王玉壂,他是武三元,但在明朝崇禎年間,已經中過武狀元,可說是「四元及第」,一人而中兩狀元,亦是一個新紀錄。

  文三元、武三元以外,還有「小三元」,亦為人所豔稱,因為難得之故。

  原來童生入學,須經過三層考試,縣試、府試、最後是一省學政的院試。三試的第一名都稱為「案首」。入學與否,權柄雖操於學政,但向例縣、府案首,必定取中。因此縣試案首,到了府試,有時文章再好,亦不會取成案首,為甚麼呢?

  就因為縣試案首,鐵定可成秀才,府試再取作案首,錦上添花,對本人無所幫助,而主試的知府喪失了一個選拔他人的機會,倒不如雪中送炭,取一個文章好的寒士,反倒合乎造就人才之義。因此,就理論上說縣案首,為全縣之冠。院案首為通省之冠;而府案首不一定為一府之冠。因為如此,所以縣府院三試皆第一的「小三元」,就很難得了。

  九、滿洲狀元、蒙古狀元、長毛狀元

  八旗分滿洲、蒙古、漢軍三類,共二十四旗。漢軍與包衣同為漢人,但漢軍為清朝入關前後,所收容的明軍,而包衣則隸屬于滿洲。

  這二十四旗原來是不准參加考試的,至順治八年吏部奏准,滿洲、蒙古、漢軍各旗子弟,有通文義者,准取入順天府學,鄉會試別成一榜,滿榜取一甲三名、二甲七名、三甲四十名。

  滿漢分榜的會試,只行了順治九年壬辰,十二年乙未兩科,原因是見「八旗人民崇尚文教,怠于武事,以披甲為畏途」。而由科舉出身者,既免軍役、升遷亦易,所以降旨停止。

  因此,滿洲狀元,只得兩人,一個叫麻勒吉,姓瓜爾佳氏,漢名馬中驥,隸屬正黃旗,兼通滿漢文字;康熙六年授為江南、江西總督,在任頗有政績,歿後得在江寧雨花臺立碑紀功,併入祀名宦祠。另一個叫圖爾宸,隸屬正白旗,平生事蹟無可稱。

  至康熙二十六年以後,複准八旗參加鄉會試,但不分榜,而且有個不成文的禁令,旗人不得中鼎甲。這個禁令,至同治四年打開,出了一個蒙古狀元,就是同治皇帝的老丈人崇綺。

  崇綺字文山,姓阿魯特氏蒙古正藍旗人。他的父親便是以文華殿大學士奉派為欽差大臣,花光了清朝自國庫發軍費,最後一筆二百萬而剿洪楊無功的賽尚阿。

  《清史稿》本傳:「文宗震怒、詔斥賽尚阿調度無方,號令不明,賞罰失當,以致勞師糜餉,日久無功,褫職逮京治罪,命大學士等會鞫。賽尚阿伏地流涕,自言不忍殺人,辜負聖恩。論大辟、籍其家、三子並褫職。」其後免死充軍,複又釋回,歿于光緒元年。

  崇綺是賽尚阿的長子,其時方任工部主事,革職後又以軍功自筆帖式升至兵部員外。同治四年乙丑正科殿試,列於前十本第一名,進呈後拆開彌封一看,才知道是旗人。

  當時兩宮太后垂簾聽政,而往往由慈禧作主,她們亦知道鼎甲不中旗人的例規,但當時的慈禧,還沒有毅然更換狀元的魄力。交軍機大臣與讀卷大臣會商,據翁同龢日記,交議後「諸公相顧不發,延樹南曰:『但憑文字,何論滿漢?』逐覆奏定局。」延樹南即延煦,他是宗室,為翁同龢同年,其時以禮部侍郎充任讀卷大臣。

  翁同龢又記:「文山來請,遂攜舊帳往。文山學程朱十年,至是氣為之浮動,功名之際難言哉!」這段日記,需要加以解說,才能明白。

  原來新進士的謝恩表,例由狀元領銜,文字有一定的格式,新科狀元須向前一科的狀元遞個門生帖子,請出示格式。崇綺前一科的狀元,即是翁曾源,翁同龢是代他的侄子應崇綺之請,所謂「攜舊帳往」,是指新科狀元拜老師,開賀請客,以及到國子監釋褐、翰林院上任,各種花費開銷。

  崇綺一向從當時保守派領袖,亦是蒙古人的大學士倭仁講學,應有「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修養,但一中了狀元,氣性浮動,成了儒林外史中的人物,所以翁同龢有些感慨。

  同治十一年穆宗大婚。

  在此以前,王公大臣都認為崇綺之女阿魯特氏,必膺中宮之選。崇綺親自課女,德容兼備,共許為八旗淑女第一。選後時,慈安太后亦中意于阿魯特。但穆宗生母慈禧太后,認為江西藩司鳳秀之女,明慧可喜,決之於穆宗,他站在嫡母這邊,因而使得穆宗失生母之歡,皇后亦連帶成了慈禧的眼中釘。

  大婚後,慈禧干預小夫妻的房幃。穆宗賭氣獨宿于乾清宮——中宮本為坤甯宮,但滿州風俗「祭於寢」,所以坤甯宮其實是屠宰場,每天半夜裡現殺兩口豬祭神。坤甯宮除了作為大婚的洞房、合巹之夕住一夜以外,皇后的寢宮隨即移往養心殿后的隨安室。是故穆宗在乾清宮是獨宿,小太監引誘他搞同性戀,竟因而送命。

  別以為穆宗是死於愛滋病,那時還沒有這種「天譴」。穆宗是小太監導之微行冶遊,而頭等娼寮,不論外城八大胡同、內城磚塔胡同,都是內務府司官的天下。此輩常有內廷差使,熟識天顏,穆宗不敢去,只好逛「三等下處」,因而染患惡疾,在出痘時引起併發症而崩,「可憐天子出天花」一語中,包含了無數秘辛。

  當穆宗病危時,相傳慈禧與皇后婆媳之間,發生了激烈的衝突,皇后一句「是大清門抬進來的」,觸怒了慈禧。

  因此,穆宗崩後,光緒入繼,奉懿旨封為「嘉順皇后」。這個封號,不知是誰擬的,「嘉順」二字,兆已不吉。福康安先封「嘉順貝子」、嘉慶元年歿於軍中,以太上皇之命,晉封郡王,配享太廟,仁宗親政後,雖因先帝之故,既未奪爵、亦未撤出太廟,但每言軍務,詔書中必痛斥福康安。

  嘉順皇后旋于光緒元年二月二十日崩逝,尚在穆宗升遐百日之內,故李慈銘賦挽詞有「玉皇天上自攜家」之句。

  嘉順皇后之崩,「道路傳聞,或稱傷悲致疾,或雲絕粒殞身」,禦史潘敦儼貿然上言,兩宮太后以其言無據,斥為謬妄,因而丟官。但道路傳聞,較之潘敦儼所奏,更為駭人聽聞。

  相傳慈禧下令斷絕皇后飲食之供應,不過後家向例可以送菜,嘉順皇后得以勉強續命,但此非長久之計,嘉順皇后在退回食盒時,寫信問父,何以自處?崇綺答了四個字:「皇后聖明。」

  向例皇帝有所垂詢,大臣不便明言,便答以「皇上聖明」,意謂盡在不言。嘉順皇后知道已絕不能自母家得何助力,自處之道,舍死別無他途,於是悄然自裁。

  皇后的祖父賽尚阿素為宮中所惡,當他的孫女被立為後,照例後父封承恩公,後家抬入「上三旗」,由正藍旗而入鑲黃旗時,賽尚阿不知趣,竟上表為子謝恩,詔斥其荒謬,說抬入上三旗僅限後父,賽尚阿是有罪之人,何得抬旗?仍舊在下五旗的正藍旗。至此痛愛孫之逝,念處境之艱,憂傷成疾,不久下世。

  崇綺以後父例封承恩公,是自有狀元以來,祿位最高的,此時女亡父死,憂讒畏譏,也成了個倒楣狀元,此後一直鬱鬱不得志,曾放出關去當都統。

  光緒十年出任吏部,旋即調任戶部。其時正當大政潮以後,恭王逐出軍機,醇王以皇帝本生父,在太平湖府邸中遙控政局;接著以大辦海軍為名,廣開捐納,海軍經費則移為修建頤和園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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